“既然面好了,吃一口面再走吧。”含樱已经控制好情绪,把络子递给面前的湘灵,微微笑着从漆盘里端起碗,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那长寿面细细长长,一根就是一碗,取得就是“福寿不断头”的意思,一院子的仆妇,就那么无声的站着,看含樱一圈圈缠面条。
好在这面只是讨个彩头,碗不大,含樱用筷子缠了一圈又一圈,眼看着筷子上盛放出一朵膨胀的洁白的花,面都缠到了筷子上,她又细细吹了几下,才笑着看玉斐,示意玉斐来吃。
玉斐下意识的要去接碗,却被含樱手一撤躲开了,他只好有些别扭的接过筷子,平生第一次站着吃了那口面条。
在含樱殷殷的注视下,玉斐只觉得自己咀嚼了很长时间,才咽下那口面条。
“好了,天色不早,你去吧。”含樱看玉斐吃完了面条,就柔声催促他走。
百里玉斐没再说话,默默转身走了。
杨妈妈和湘灵忙跟在他身后一块出了门。
惜春轩院子里还是一派安静,过了几秒钟,那厨房的婆子才惶恐的叫:“那碗……热……”
塞雪吓了一跳,忙上去掰开含樱的手,接过碗,那碗还有些烫手,塞雪随手放到厨房婆子的漆盘里,看含樱的手,只见已经烫起红红的一块印子。
“梅子!快拿雪玉膏!”塞雪一边给含樱吹气,一边埋怨的看含樱,想抱怨她不知道爱惜自己,却见含樱微微一笑:“没事,能这样,我已经知足了。”
塞雪不敢接话,含樱抽回手,看看周围的仆妇,笑着道:“今晚除了值夜的,都早点休息吧,等明天一早,顺顺利利送塞雪出了嫁,大家都有赏!”
“是,谢姨娘赏赐!”仆妇们纷纷行礼。
含樱转身向屋里走去,在塞雪跟上她到门口的一瞬间,塞雪听到含樱轻轻说了一句:“塞雪,谢谢你。”
塞雪知道她是谢自己那一席话,说出了她身为人母的心痛,登时眼泪落下来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惜春轩的仆妇们就纷纷起来了,曦城的规矩,午时迎新媳妇进门,拜天地,客人们见证新人礼成,再吃中饭。
但是对新娘子来说,却是半夜就要起床,有一系列的清洗、梳妆等程序要走,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绞脸”。
含樱早就托顾妈去请了锦秋湖府邸里一位儿女双全、丈夫公婆俱在的老张妈来给塞雪绞脸。
天刚微亮,那张妈就穿着一身枣红色袄裙,喜气洋洋的敲开了惜春轩的大门,先来给含樱行礼道喜,含樱亲手塞给她一个厚厚的喜封,张妈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坐在小杌子上陪含樱喝了一碗厨房特意为今天煮的红枣莲子羹,就和顾妈陪着含樱去了塞雪的房间。
塞雪住的房间里,破例的灯火通明,已经挤了不少丫鬟媳妇子给她道喜,塞雪脸红红的坐在床上,小丫鬟竹叶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羹给她喂了几口,担心之后上轿不方便如厕,就不敢再多吃了。
“恭喜雪姑娘,贺喜雪姑娘,祝雪姑娘到了夫家,事事顺心,儿女成群,将来也是一个老封君,常回来陪三姨娘聊聊天。”那张妈喜话张嘴就来,直说的满屋子欢笑声。
接着,张妈让塞雪在含樱面前告过罪,就到镜子前坐好,张妈用一根一寸宽的青丝带,把塞雪的头发从脑门拢到脑后,紧紧扎起来,连最前面稍长的头发根,也细细的用绿头针别上去,这才从别人手里接过粉盒,细细涂在还垂在塞雪额前的几根细微短发上。
接着,张妈把拇指和食指钳起来,嘴里一边说着“碎发和汗毛钳干净了,脸上才好看”,一边已经飞快的把塞雪额上的短发拔了下来,她手法轻而快,看的周围有经验的媳妇子一阵啧啧赞叹,塞雪只是一开始紧张的微微皱了一下眉,很快就舒展了眉头,垂目红脸任她处理。
等把塞雪前后的碎发都钳干净,张妈又拿了一根长长的细丝线,像搓麻花一样,把丝线搓了好多道,右手套住线圈,左手套住线头,牙再咬住一根线头,只见她右手灵巧的一张一合,塞雪额上的汗毛就碎雪一样落了下来。
“绞好一半了,雪姑娘您用劲鼓起腮,我给您绞腮上的汗毛。”那张妈把塞雪的额头汗毛绞干净,自己脸上也已经有了细细的汗珠,稍歇一歇,看塞雪鼓起了腮,她又开始忙活。
足足折腾了小一个时辰,张妈才把塞雪的脸上碎发和汗毛绞得干干净净,只见塞雪发根笔直,脸上晶莹光亮,带着充血后的淡淡粉红,格外好看起来。
绞完了脸,张妈又笑盈盈的拿起一把牛角镂花的梳子,奉到含樱跟前:“姨娘,这里您最尊贵,请您给塞雪姑娘梳头吧。”
“姨娘手上还有伤。”塞雪没法回头,只能低低的劝阻。
“不碍事儿。”含樱站起来笑着接过梳子,站到塞雪身后——本来丫鬟出嫁,应该是跪在主子脚下,请主子帮自己梳三下头发,此时众人见含樱站了起来,又一手轻轻按住塞雪的肩膀,让她依旧坐着,都知道这是含樱加意给塞雪体面,不禁都悄悄咂舌。
“一梳梳到尾,”含樱的梳子从塞雪头心的头发,一直梳到腰下的发根处,一边梳头,一边诚挚的说着祝愿词。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第二梳依旧是从头心到发根,屋里的人都不做声,笑眯眯的看着。
“三梳梳到子孙满地,”含樱依着规矩梳到这里,再把梳子递给身边的巧手顾妈。
顾妈接过梳子,她一边给塞雪梳头,张妈妈一边唱歌一样的接下去唱祝福:“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好——!”张妈妈一气唱完,屋里屋外的媳妇丫鬟们一片叫好,接着,含樱由梅子陪着回自己房间,要等到塞雪梳完头,新郎来迎娶,塞雪才能再来给自己叩头道别。
走到塞雪的门口,含樱扶着门框回头,果然,塞雪也正努力扭着脖子望向自己这边,看到含樱回首,塞雪眼泪哗哗的落下来:“姨娘……谢谢姨娘!”
含樱只觉得眼里也有泪落下来,嘴角又满是笑意,向塞雪挥挥手,然后走了出去……
外面天光渐渐亮了,太阳出来了,含樱坐在正屋里,听着外面热闹的笑声、贺喜声,本来她也想过请百里稼轩来自己院子里坐坐,哪怕新郎来时不出面,也是天大的面子,但是自从汪嘉惠遇刺之后,她和百里稼轩之间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隔阂,想来想去,没有让人去请百里稼轩,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塞雪体面。
快到巳时一刻了,院子里的仆妇们已经嘻嘻哈哈的挂好了鞭炮——因为塞雪是跟着含樱从江北过来的,在这里没有亲族,她又不愿意为了出嫁临时拜一个义母,因此含樱和她商量过后,早就跟百里稼轩禀报过,从自己的惜春轩发嫁塞雪。
管事林大娘奉了命令,早在昨天就开了锦秋湖官邸靠近惜春轩的一个侧门,从侧门到惜春轩的一路两侧都挂上红色屏障遮住视线,既免得府里的媳妇丫鬟被人瞧了去,也不失喜气。
虽然是午时新娘子过门,但是按照风俗,一过巳时,男方就要上门来迎亲了,要被女方亲眷反复刁难、塞出无数红包之后,才能见到新娘,然后上轿游街——男方来求得越早,越说明新娘子金贵。
然而,巳时一刻过去了,巳时二刻过去了,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热闹的惜春轩里,说笑声渐渐低了下去,来贺喜的丫鬟婆子们都偷偷的互相看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发嫁(二)
随着惜春轩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奇异的渐渐安静下去,坐在自己房里的含樱,也察觉到了不对。
“梅子,什么时辰了?”她放下手里的书,刚问了一声,就听顾妈在门口禀报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眉梢眼角带着掩也掩不去的焦急。
“姨娘,雪姑娘头发都梳好了,吉服吉裙也换好了,”顾妈停顿了一下:“是不是……盖上‘蒙头红’?”
“再稍等等吧。”含樱犹豫了一下,毕竟,睁着眼睛等虽然着急,但总好过让塞雪蒙上盖头瞎猜,只怕越猜越容易钻牛角尖。
“顾妈,你让你外甥别出声,再去看看杨家怎么回事?”含樱想起之前李太太的期期艾艾,心里更担忧了:“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是。”顾妈也知道迎亲队伍会中途出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现在的情况下,只能抱着这个希望,疾步出去找自己的外甥探听消息。
转眼,已经辰时三刻了,这时候不光惜春轩里面气氛微妙,就是惜春轩门外,也多了许多等着来看新娘子出嫁的仆妇,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含樱让梅子扶着自己,出了正室到塞雪住的屋子门口,里面的仆妇一看她来,都忙低身行礼,让出一条路来。
“来看看我们新娘子打扮的怎么样了。”含樱只当没发现大家的异样,笑着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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