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安像是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一般,别扭地别开视线。难怪他会弹奏《高山流水》,那天他说是一位故人所教,原来他口中的“故人”竟是自己。想到这里,她不禁隐隐感到失望。
“这女娃娃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我,让我觉得好奇。我不禁想,若是待在你身边,我的日子会不会格外有趣。”
“所以你后来接近我,跟着我,就只是为了一句‘有趣’?”
“你还没有明白吗,夏?我的刻意接近,我的处心积虑,还有我跟你口口声声说要娶你……”他紧紧盯着她,眸光灼灼如晨星,“不过是为了一句‘喜欢’。”
夏如安明显一愣。他刚才说……喜欢?
她别开脸去,不知是不信他的话,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褚凌江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缓缓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离开祁苍的前一晚,也是和今晚一样漫天星光璀璨。我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你说四海为家。我那时甚至想,你若永远不回去,我便这样永远陪着你,四海为家,也好。”
夏如安此刻完全不懂这个男人了。
“可是你却失踪了三年,这三年来,我毫无你的音讯……好不容易终于有你的消息了,等来的却是你回宫成婚的消息。他就这么好,值得你回来?”他像在质问。
夏如安挺直了脊梁,面色沉静,眼神坚定如磐石。“他值得。”
褚凌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就那么肯定?我的喜欢你不信任,他的喜欢你就那么信任?”
“你什么意思。”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天下九分时,季国有一位有名的占星师,名唤汤显……”话未说完,皇佑景辰猛然推门而入,怒目而视。
“看来有人心虚了,我先走一步……”褚凌江淡然一笑,忙从窗户离开,离开前回头留下一句——“我会在我们最初结识的樨云山下的客栈等你十日,这十日你若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什么时候来的?”夏如安不解地望着进来的男人,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皇佑景辰走至她面前,一把将她箍入怀中,面色深沉,“‘四海为家’那句。”
“怎么了?”夏如安从他的怀抱中感受到浓浓不安,略微抬起头问。
“我的喜欢,你信任不信任?”
夏如安摇摇头,反手拥住他,“无关乎信任,我早已经深刻心底了。”
从他在生死关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那一刻开始,她就早已下定决心,此生必将真心托付,一丝不苟的去信任。这种信任,是完全的信任,是那种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哪怕最后会万劫不复,也依旧不变的信任。
它刻骨铭心,万年永恒。
皇佑景辰放松了一些,淡淡道:“好,既然如此,褚凌江没有说完的,由我亲自告诉你。天下九分时,季国有一位有名的占星师,名唤汤显。他生前留有一篇《百乩帖》,在过去的七百多年内,已经应验的六十三句预言的最后一句,说的是天下四分。可一直到现在,这下头两句也还未应验。”
“下两句是什么?”夏如安靠在他怀里轻轻问道。
“北辰星,现天罡。日月归一,天下平昌。”他的声音辽阔的像来自遥远的边际,听在夏如安耳中,像是一句古老而神秘的颂语,似是能将人深深吸入其中。
“这讲的是——”她微微一惊,星眸闪动,“天下一统?”
“是。”皇佑景辰明确的回答她,“曾有人解读,这两句是指北方会出现一位明君,帝后同心,平定天下,从此四海昌隆。从我八岁第一次在藏书阁翻到这篇《百乩帖》开始,我便一直相信,这位明君,非朕莫属。”
他放开她,眸中耀人的自信和灼人的光华再掩埋不住。
“而你,如安,从你成为朕的皇后那一天起,我更肯定了这个想法。”
夏如安凝视着她,目光如炬。“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不顾一切代价也要帮你得到。”
这样的抱负,确是他该拥有的。
男人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沉下脸来。“听褚凌江的话,那三年里你们似乎很有默契?”
“我想杀了他三十九次,他却逃过了三十九次,这算不算?”夏如安双眸闪动。
“皇佑景辰愉悦的挑了挑眉毛,说了句“干得好”,便执起她的手往殿外头走去。
“去哪里?”
“看星星。”皇佑景辰头也不回,“我要听你那三年里发生的所有事。”
那三年中,她的人生没有他的参与,对他来说一直是一种遗憾。尤其是听到褚凌江的话,他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太多……他想知道她的一切经历,想等什么时候有空了,陪她去那三年里,她到过的所有地方;看那三年里,她看过的所有人,所有事。他要这次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而不再是其他人。
夏如安抿嘴偷笑,这男人……肯定是褚凌江那一句“漫天星光璀璨”刺激到他了,才会急着想拉自己去看星星。
第二天,褚凌江便请辞回国,只是才出了天明没多久,就让人停下了马车,他撩开帘子,半个身子探出马车,朝着紧随其后的另一辆马车说道:“刘姑娘,你我素未谋面,就这样让你稀里糊涂的跟着我去褚国,对你着实有些不公平。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不愿随我去褚国,我立马就让人送你回去。”
“我愿意的……”里头的姑娘仿佛不假思索般脱口而出。
褚凌江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正欲收回手时,听得她唤了自己一声“凌江哥哥”,身形倏然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这下,他完完全全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从马车中缓缓走出的身影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怎么也没想到,被皇佑景辰一道圣旨收为义妹并封为郡主,将要嫁到东褚和亲的新任丞相刘勰之女刘箢,竟是三年前他和夏如安遇到并结下不解之缘的祁苍月。
两个人一个笑得一脸灿烂,一个冷得一脸阴沉。
“你还记得我吗,凌江哥哥?”她眸中闪着希冀,没有发现褚凌江的不悦。
“怎么是你,刘姑娘呢?”他的反应用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
祁苍月眼珠心虚地转了几圈,“她说她喜欢的是隔壁家的大哥哥,不愿随你去东褚,我便替她来了……”
“真是胡闹!”他阴着脸,转身吩咐士兵道,“你们送姑娘回去。”
“等等,”她急急唤住两个向他靠近的士兵,转头望向褚凌江,眼中写满了失望和不满,“反正跟你走的只是一个身份,人是谁有什么重要?是真的是假的又有什么重要?”
“月儿……”他无奈地唤一声,“这件事,若有一天被人发现,你会……”
“我不怕!” 祁苍月打断他,眼睛明得像一汪潭水,语气坚定而有力,“离开祁苍前,你曾对我说,人生中的相遇,别离,来来去去,分分合合……都源于‘缘分’一词,缘有起有灭,有深有浅,若是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你说的本来都没有错,可缘起缘灭,于我不过万水千山之差,缘深缘浅,于我更不过有无始终之别,缘分是不会自己到的……所以,我来找你了。”
褚凌江怔怔的看着她,双拳在袖中紧握,像是陷入了什么矛盾挣扎。
两个人站着,对视良久。终于褚凌江脸色再次沉下,转身欲离开。
“凌江哥哥!”祁苍月泫然欲泣。
前头的人身形猛地一震,顿住脚步,闭了闭眸子,敛去神色,叹了口气。“走吧!”
马车沿着东南方向一路颠簸,愈行愈远。谁也不知道今天这一件小小的事,后来会引起怎样的效应。有许多的事都将随之悄悄改变。
☆、大婚
三天后,五月初九,宜嫁娶,开光,纳采,求嗣,祈福,出行。
天明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们都涌上街头,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街上更是人声鼎沸,挤挤攘攘。
这是个喜庆的初夏,这是个美好的初夏,这是个令人期待的初夏。
十里红绸满地铺陈,无数金箔漫天飘洒。
这一天,帝后大婚,盛况空前。
这一天,万人空巷,满城欢庆。
这一天,天明城的百姓很多年后都难以忘怀。
“帝后出行,闲人回避!”随着开道的礼监一声令下,人群中突然欢声雷动,喜气云腾。
只见一辆雕龙画凤的镀金马车缓缓驶来,锦帛华盖,玛瑙珠帘,丝绸罗帐,由六匹马拉着,左右各有八名武将文官,前后又各有六十四名士兵和宫女随行。
随着马车和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前进,周围的百姓皆跪拜在地,高呼着皇上万岁和皇后千岁。
车内两人并肩坐着,微笑着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敬仰和祝福。
皇佑景辰金玉冠冕束发,一身火红的喜袍,衣袖描着吉祥金云纹,腰带镶着如意玉芝纹,袍子上的金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飞扬的红色将他的喜悦渲染得愈发灼烈,望着身边人的眉眼间更是掩不住的笑意。
而他身旁的夏如安的头顶金色凤冠,凤冠上的凤凰衔着一颗通体晶莹的红玛瑙珠子,鬓侧垂着金流苏,额前缀着珠玉坠,发髻上的步摇随着马车的行进晃得叮当响。衣袍上用精湛的工艺绣着百鸟朝凤图,胸口还挂了把镶着一尊送子玉观音的吉祥如意锁,所有装束都映得她今日喜气盈盈,明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