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秋意风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如果他没失去记忆,只怕秋意风早就一个巴掌打过来了。
早年在府里,他便是秋景浓绝不会去惹怒的人。
而今天她有些失控和唐突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用失忆的借口完全摆脱掉自己之前的人生呢?
叶瑾朝秋景浓摇摇头。
你如何叫醒一个根本不愿醒来的人呢?
“叶夫人,既然无忘不愿,还请叶夫人不要强人所难。”书邀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大有一副为无忘做主的样子。
秋景浓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弃,看了叶瑾一眼,随即站起身来,施礼道,“既然如此,景浓不会勉强,这就告辞,但求二哥一旦想起,还请知会长宁一声。”
潋滟山本就没有世俗的那些规矩,叶瑾跟着起身告了辞,也没什么繁文缛节,便直接叫了等在门口的青流青沙兀自下山去了。
与无忘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秋景浓突然侧过头,用低得只有无忘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重活一世,未必会比从前过得好。二哥,我知道。”
她知道。
她是从死境归来的魂,是真真正正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过了这么久,除了躲过了满门抄斩的厄运,秋景浓并不觉得有多顺遂。
或许一生本就该起起伏伏,需要勇气面对未知的风险,也需要勇气承担过去犯下的过失,才能构成完整的一世。
她从前死的早,没来得及参透种种精妙,这一世虽然给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也是跌跌撞撞,从未按照她的设想平平稳稳地过下去。
未来本就有无数岔路,如何能选择一条最好的呢?凭的都是运气罢了。
割舍掉过去,会快乐吗?
他将永远是一个无家无姓之人。
无忘听她一句话,还没反应过来,回头去看,那人已经走走远,不禁怔了一怔,就听见银发白衣的阁主一声轻叹。
书逝自然是跟着四人一起,将她们送下潋滟山了。
或许因为是下山,一路上关卡暗防似乎少了不少,秋景浓心情不大好,闷着头只顾和叶瑾朝前走,也没和书逝再起什么冲突。
直到了山脚下,天色已经渐暗,秋景浓竟然也不觉得闷累。
到了来时住过一晚的客栈,书逝便算是送到了地方,要告辞了。
到这里,一向聒噪风流口无遮拦的书逝便要和她们说再见了。
自从秋景浓嫁给叶瑾,书逝便一直跟随在叶瑾身边,秋景浓都快忘记了,他原本只是因为叶瑾失明才从潋滟山赶去长宁的。
后来他一直没走,秋景浓竟然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书逝会一直都在。
想到这,秋景浓竟然自虐地觉得,心底里一丝不舍。
书逝毒舌,对她的态度一向可以用恶劣来形容,可是心其实很软,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冷不丁少了这么一个聒噪的美人,还真有些不适应。
看着那个洒脱风流的美丽背影,秋景浓有些微微出神。
“我真是很奇怪,为何潋滟山众人对书逝都这般尊敬?”
而且一趟潋滟山下来,秋景浓只觉得各人都清心寡欲,面无俗色,怎么偏偏出了书逝这么一个妩媚妖娆的主儿,导致她之前,还以为潋滟山的人个个都似他一般。
这样的鹤立鸡群,怎么看都有突兀。
有手臂温柔地环上她的柔软腰肢,叶瑾有些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徘徊,“书逝和山主关系匪浅,山主对他纵容得很。”
怪不得……
只是山主的秘辛,再多,恐怕叶瑾也不知道了。
秋景浓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件事来,“咱们去了千金阁,怎么没拜访千金阁阁主?这样不是有些失礼?”
潋滟山虽没这么多规矩,可她们毕竟是俗世之人,俗世的规矩理应守一守。
“你知道失礼?那时还起身就走,那时候便不觉有什么?”叶瑾好笑地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
秋景浓脸上微微一热,她早上昏了头,只想赶快离开落星阁,怕自己忍不住去质问秋意风,哪里想到礼节是什么。
叶瑾又没拦她,也就被她忽略了。
叶瑾见她果然有些困窘,忍不住笑起来,道,“书逝就是千金阁阁主。”
哈?
秋景浓语塞,书逝……就是千金阁阁主?
虽则他与山主关系匪浅,可书逝与落星阁阁主书邀的年岁气质都相差甚远啊。
“可是书邀……”
“阿浓以为,书邀年长书逝几岁?”
几岁,秋景浓分明觉得年长他几十岁吧!不过既然叶瑾问了,秋景浓仔细回想一下那个目光清冽的白衣阁主。
或许面相是很年轻,只是那满头银丝太过刺眼,目光又太过清寒,叫她忽略了书邀的容貌,只剩敬畏。
她突然想起下山时,青沙曾经在身后嘟囔了一句,千金阁主的发色竟然是全白一片,一丝黑发都没有。
那时候书逝斜了她一眼,没头没尾地慨叹了一句,青沙和秋景浓都没在意,此时想来,那分明是书逝的解释。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啊……
原来潋滟山的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过往……
秋景浓摇摇头,轻叹一声。
客栈招待的童子已经目瞪口呆地看了两人好一会儿。
前几天他刚看见这两个人,还以为自己想多了,兴许那个身量娇小些的素衣公子是病了,高大的那个菜将他打横抱进去。
后来听人闲说,那高大些的公子便是叱咤沙场的雁国公,就更加坚信自己是看错的了。
可可可可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已经维持这个亲昵的姿势许久了,刚才雁国公还……和素衣公子咬耳朵……
童子觉得自己真是打开眼界了。
被观摩的两人倒是不知道童子的这一番心理斗争的,偎依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客栈。
过了这一夜,她们就要回家了,回去长宁,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地方。
用过了晚饭,叶瑾坐在屋中忙着给何煦传信自己快要回去,叫何煦做好准备,秋景浓一个人带着青流在客栈后院的花园里闲逛。
又是斜阳夕照,秋景浓眯着眼看了那残阳映照下烧到眼前的火烧云一会儿,开口问道,“青流,这些日子,你的事如何了?”
青流有些呆愣,“小姐指什么?”
她哪里有什么自己的事?
秋景浓侧头看了看青流,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得更明白些,“凌飒。”
听到那人名字,青流一下子便手足无措起来,连说话也有些结巴,红着脸道,“什,什么怎么样……没有,没有怎么样啊。”
看起来还真不像没有怎么样呢。
秋景浓歪头含笑看了她一会儿,道,“真的?”
青流猛地点点头。
秋景浓也不逼迫她,自顾扭过头去,笑道,“若是郎情妾意,我便和子瑜说说,将你许给他。”
没想到听到这里,青流反而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与他皆是护卫,虽然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也都是过了今天,便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太阳……
这样的人,拿什么来保证爱情呢?
她不说,凌飒也不说,心里知晓着,还有另外一个人为自己牵挂着,就好了。
秋景浓听她欲言又止,也不追问,只是摇摇头,道,“选择随你,只希望你明白,无论怎样,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因为人啊,能重活一世,真的很不容易。
暮色里,两人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谁都没看见角落里,有一人转身离去。
……
“那过些日子我将你配个良人嫁出去如何?
……
“若是郎情妾意,我便和子瑜说说,将你许给他。”
……
“总归提醒你一句,有些人爱不得,会伤了自己。”
……
“选择随你,只希望你明白,无论怎样,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
小姐啊,有时候我也想不通,为什么都是跟在你身边长大的人,甚至我比她陪你更久,可你偏要如此偏心呢……
究竟,为什么呢……
☆、第85章 遗孤叶溪
十月二十三日的晌午,一辆宽敞低调的马车静静停在了雁国公府的门前。
早已是深秋时节,空气寒凉,雁国公府门口的两棵银杏黄了叶子,层层叠叠地铺展一地,过了好些日子,也不见人打理。
自从九月长宁宫变,二皇子慕子寒登上了皇位,长宁城里便经历了一番大换血,当初慕子宸启用的新臣几乎一应被寻了由头罢了官,那些没被罢的,也早就夹起了尾巴,称病交了实权。
唯唯几处没有遭到贬谪的府邸,便有雁国公府一个,不但没有受到波及,反而因为“护国有功”而增添了封邑。
就连雁国公府的二公子叶轩,虽然是庶出,因着东陲一战军功显赫,也一举封爵,早就另辟了府邸,做他的护国将军去了。
秋景浓和叶瑾下了车,叫守门的赶走马车,便悄无声息地进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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