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浓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不必对我露出这样可怜的神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秋景裳冷冷道,“你是秋家避祸的关键,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
秋景浓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无言。
两人就这么对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以秋景浓起身告别为终结。
秋景浓面色复杂地看着秋景裳那张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的脸,咬了咬下唇,道,“裳姐姐,我,我总是希望你能长宁的。”
长宁。
传说前朝建立时,前朝开国女帝便是为求长宁才为都城取名如此,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宁城早已物是人非,这长宁城里的显贵,又有哪些真正得到了一世安宁呢?
秋景裳表情微微有所松动,眼看着秋景浓就要走出远落去,才低低地说道,“你来看我,我很开心。阿浓。”
秋景浓脚步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来。
阿浓。
秋景裳从来不这样亲昵地叫一个人。
五日后,大司马府大小姐秋景裳出嫁。
那是当年最盛大的一场婚礼,十里红妆,盛极一时,满城皆欢。
秋景裳穿着一袭大红的锦绣嫁衣,坐着金雕玉砌的宫车,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皇宫,走进了那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地方。
慕子寒是亲自来接亲的,一袭红袍下却依旧掩不住一身戾气。
秋景浓明白那个眼神,那个恨之入骨的眼神,前一世秋家被满门抄斩时,围观的人群里,就有这样的眼神。
冷不防地,骑在马上那人将冷冷的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
秋景浓打了个哆嗦,再去看慕子寒时,那人却转开了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秋景浓就站在送亲的队伍里,目送着载着她的姐姐的车子离开。
那时她突然想找个人说说,为什么一纸诏书,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呢?
这不公平。
秋景裳的出嫁,不知道满足了多少未嫁少女的幻想,在寻常百姓看来,当是百分百的天作之合了。
那时的秋景浓,还不知道,载着她姐姐的这辆宫车驶向的地方,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层层叠叠的花树遮挡住了少女曼妙的身姿,青沙绕来绕去,终于来到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的秋景浓。
“我说小姐,大小姐回来了,你就在这里眯着,都不去看看她吗?”青沙摇了摇闭目不语的秋景浓,说道。
秋景浓还是没睁开眼睛,语速缓慢,“方才不是见过了么。”
三日回门,秋景浓在大堂里见到秋景裳时,倒是觉得秋景裳气色要比她想像中的好很多。
慕子寒却推托着没有来。
秋景浓倒是松了口气,虽则对于一个新嫁娘来说,回门之日夫君不成体统,然大司马府全府上下,着实没有一个真心实意愿意见到他的。
何况秋景浓总觉得,那个人对自己的敌意甚至要大于对秋府。
青沙皱了皱眉,道“可是刚才锦字来通报,说大小姐想见你,青流还在前面应付呢。”
秋景裳想见她?
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啊。
秋景浓翻身从藤椅上跳下来,径直往门口走去。
青沙没想到她这么好劝,她还以为小姐还是那副倔脾气呢。
“小姐,你不去换件衣裙么?”
秋景浓停下看了看自己,笑道,“我很给西苑丢人么?”
“那倒没有。”青沙道。
秋景浓于是笑了,转身自角门直接去了东苑秋景裳的院子。
和前次见到秋景裳时不同,此次院落里到处都是绿衣侍女。
秋景浓进来时,几乎没见认识的丫头,在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我是秋景浓,秋七小姐。”秋景浓不急不恼地解释道,“皇子妃叫我来的。”
拦住她的绿衣侍女一愣。
秋七小姐?
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府七小姐,衣着打扮就这样随便?
绿衣侍女扫了扫秋景浓一身水绿纱裙。
这样的打扮和她们有什么不同啊请问?!
秋景浓咳了一声。
盯着别人看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吧!
“七小姐里面请。”绿衣宫女回过神来,立刻放行了。
秋景浓迈步进了院子,果然门口还有侍女。
她也没再费口舌,看都没看,就直接进了门。
也不知道是看她气势太盛还是因为已经进了院子,门口的侍女倒也没言语。
秋景裳一袭红衣坐在梳妆台边,背对着她梳理长发。
“你来了?”
秋景浓点点头,道,“我来了,裳姐姐。”
秋景裳放下梳子,一头乌黑的发披散在身后,脸色微微有点苍白,可是看起来还算不错。
“你过得不好。”秋景浓走过去,拉住秋景裳的手,“带过去的丫头呢?这外边的侍女没一个懂得你的脾气。”
“锦字去叫你还没回来,锦画留在宫里了。”秋景裳端庄地笑笑,“阿浓说话这样一针见血。”
秋景浓握了握秋景裳的手。
“若说不好,其实也不对。”秋景裳开口道,“就是闷了些,这不,找你说说话。”
能和她说些什么呢?
前一次她来寻她,不是被她几句话就打发了么?
秋景浓自认为秋景裳这样的人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不料秋景裳开口就是秘密。
“慕子寒没有碰我。”
秋景浓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朝后边退了一步。
没,没碰她?
若是过门三天都没有,恐怕以后都不会有了……
只是,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啊,秋景裳为什么挑自己说这件事?
“郑,郑夫人知道么?”
秋景裳眼色一暗,道“不,她知道了又如何。慕子寒恨我。”
恨她。
秋景浓想起那个随父被贬到柳州的柳小姐,叹了口气。
慕子寒恨秋府,秋景浓能明白。
“我听说二殿下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被贬到柳州了。”秋景浓提醒道,“你以后若是见到姓柳的,小心些。”
“你怀疑是爹爹做的”秋景裳扬起头,问道。
秋景浓点点头。
秋景裳却没再接这个话题,说道,“我今天叫你来,是想提醒你小心些。我觉得……慕子寒对你倒是有很大兴趣。”
秋景浓一哆嗦,“对我有兴趣?”
秋景裳点点头,她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直觉的这样认为,那不是一种欣赏,而是一种想要毁掉的暴虐。
“你小心些。”秋景裳重复道。
秋景浓点点头,她从来没和慕子寒正面交流过,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
不过,那人身上的戾气确实教人害怕。
“阿浓,答应我,待你出嫁时,一定要寻一个爱你的人。”秋景裳冷不丁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个姐姐,从来都是如此冷若冰霜,她并不知道,在秋景裳的少女时代里,有没有出现过那样一个照亮一切的男子,曾符合秋景裳所有的期待。
若是有过那样一个人,秋景裳现在该是多么痛苦与煎熬?
若是没有那样一个人,秋景裳的一生,有事多么无趣与无奈呵?
而现在,有或没有都不再重要了,秋景裳的眼神告诉她,她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或许新帝即位,各王分封时,大司马府还没倒,她还会被封为正妃。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枕边人不爱她,不,是恨她。
对于秋景裳来说,这如花的一生,便这样枯萎了。
秋景浓暗暗握住手,她不要这样。
她不要依附着一个男人,叫他决定自己这一生幸福与否,如若不然,她不要嫁人。
“裳姐姐,我记住了。”秋景浓低低地说道,垂下长睫。
☆、第17章 一寸相思
虽然已经过了正月,朔北的风还是刺骨的凛冽,军帐外,寒光凛凛的铠甲在阳光下显出刺眼夺目的光芒。
年轻的将军负手立在军帐前,面南而立,目光幽远,墨色长发和紫色战袍一起随着猎猎寒风而动。
身着银白铠甲的甲士走上前去,拍了拍一身紫色战袍的年轻将军,道,“好不容易得空,不在帐内休息,想什么呢?”
面向南边而立的年轻男子没有转过头,只是语气平静地道,“这个时令,长宁该换春衣了吧?”
甲士大笑,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子瑜兄是思念心上人了?”
叶瑾转过头,剑眉微蹙,语气颇有些严肃,漆黑的眼睛里却含了几分笑意,道,“杨扶,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唤做杨扶的甲士也不生气,用肩膀撞了一下叶瑾,揶揄道,“你那点心思别人不知道,我杨扶还不知道么?睹物思人这种事,我也干过。”
睹物思人么……
叶瑾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护心镜里,是一方做工精细的丝帕。
叶瑾出生便是在般若寺长大的,自幼便比寻常人少那么一点多情,多那么一丝冷漠。因着武将世家,就连那一丝冷漠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无情。
从前出征,叶瑾从来不会思乡。
一夜征人尽望乡的情形,在他天生薄凉的思维里,不过是软弱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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