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家三口就住在顾蕴京郊的庄子上,韩卓的打算是,待韩慧生身体稍好些后,便带了她和韩夫人再赴凌云峰,且这一去便很有可能再不回京了。
“我照应自然没问题的,虽然我不方便时常出宫,打发白兰她们出去一趟送个东西传个话什么的,却是极便宜的,你就放心罢。”顾蕴少不得应了,“可你没征求过义父义母的意见,便替他们做了决定,万一义父不想去,或是义母不让他呢,死了的人再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仍活着的人不成?”
宇文承川却笃定道:“义父一定会愿意去,义母也一定不会拦他的,福建就算这些年被宗家父子经营得再水泼不进铁桶一般,要与朝廷抗衡,依然不可能,所以我们都会平安回来的,你就放心罢!”他还要回来与蕴蕴共享这万里江山呢,怎么可能让自己有事?
朝廷接到宗氏父子反了消息的同时,远在云贵总兵府的云贵总兵萧定邦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他还没说什么呢,他的长子已先说道:“父亲,若宗家不反,我们自不敢反,如今宗家既已反了,岂非天助我们?”
萧定邦却笑不出来,斥道:“你知道什么,宗家在福建经营那么多年,人力财力岂是我们能比的?便早前为父还是大同总兵时,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何况这云贵我们才来多久,地皮子才刚踩熟呢,就想造朝廷的反了,是嫌死得太慢是不是?而且宗家是非反不可,我们却还有退路,岂能一样!”
他的次子闻言,接道:“父亲所言甚是,关键还有一点,宗家便败了,坐上大船一家漂洋过海到别处重新开始便是,我们却又往哪里逃?所以儿子觉得,我们不但不能反,还得尽快向朝廷表态才是,若儿臣猜得不错,就这两日,朝廷的追兵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萧定邦还没说话呢,萧大爷已先冷笑道:“尽快向朝廷表态?表什么态?我们主动把妹妹和外甥送回盛京吗?你当然说得轻巧,反正不是你的亲妹妹,亲外甥,所以你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原来萧大爷与萧二爷一嫡一庶,并非一母同胞,二皇子妃萧氏则也是嫡出,偏萧定邦素日摆明了更宠爱萧二爷的生母,嫡庶之间不说闹得水火不容,也是彼此怀恨在心,所以萧大爷有此一说。
萧二爷听得兄长的话,立时满脸委屈的看向了萧定邦:“父亲,儿子绝无那个意思,儿子只是从大局着想,毕竟小外甥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孙子,如今逆犯都已伏诛了,皇上便有天大的气,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消了,定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的,不是吗?”
反倒是他们一家,这么家大业大人口多的,就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白白拿前程和性命去做赌注,也未免太不值当了!
萧大爷又是抢在萧定邦之前冷笑着开了口:“皇上是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只会圈禁他们至死而已,这还是皇上在时,等哪日皇上不在了,太子难道会白白为自己留后患不成?定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所以父亲,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妹妹母子回去,不然他们母子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们先把妹妹母子送回去,皇上和太子殿下便不会猜忌我们,不会钝刀子割肉的慢慢儿收拾我们,让我们最后同样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了?不然当初皇上也不会将父亲从大同给弄到云贵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怕就怕我们退一步,朝廷就得进一丈甚至更多,那还不如直接反了呢,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父亲,您打小儿便最疼爱妹妹,当初也是您一力做主,让她嫁给二皇子的,如今她正是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您可不能不管她啊!”
萧定邦被长子最后几句话说得动容起来,可不是吗,女儿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可以说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手造成的,他怎能不管她?
但想起家里的其他人,其他儿孙,他又忍不住动摇了,次子说得对,便是将他们母子送回盛京了,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皇上既没有对二皇子的其他子女和四皇子的子女斩草除根,自然也不会对女儿母子斩草除根,至多也就是有生之年会没有自由和好的前程而已,但只要能活着,已经是一大幸事了不是吗?
所以萧定邦最终还是做了决定:“明日便送二皇子妃母子回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偶尔回来省亲可以,长住却不是为人妇为人媳应有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谁也不必再说!”
二皇子妃很快便得知了父亲的决定,本以为连日来自己的眼泪已经彻底流干,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了的,没想到这会儿眼泪依然扑簌簌的往下掉,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是靠得住的,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亲生兄长也不例外吗?
她肝肠寸断的抱着儿子,一瞬间甚至生出了与儿子一起去死的念头来,反正殿下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如今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而已,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但就在她颤抖的双手即将掐上儿子细小白嫩的脖子时,儿子的哭声惊醒了她,让她再也下不去手了,只能抱着儿子,哭了个天昏地暗,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苦,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萧定邦晚饭后单独来看女儿时,看得女儿红肿得几乎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他再是一生坚毅刚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好半晌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已吩咐人替你们母子准备好了行礼,明儿便护送你们母子回京了,你今晚上好生睡一觉罢,省得明儿赶路时精神不济。”
若林永继与二皇子不是起事得那般匆忙,而是大家多番商议后,谋定而后动,他自然要追随他们的,就像长子说的,他再忠肝义胆忠君爱国,在太子殿下心里,也早被贴上了二皇子党羽的标签,迟迟早早会钝刀子割肉,让他什么都不剩下的。
可他们起事得那般匆忙,败得那般彻底,他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明知前面是火坑,也带着一家老小往下跳罢,自然得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慢慢的为将来筹谋,自然也只能对不住女儿和外孙了。
二皇子妃已对父亲彻底死心了,听了父亲的话,好半晌方冷冷说道:“我们母子是逃无可逃,我带来的另外那个孩子,却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劳萧总兵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就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求您了!”
听得女儿连父亲都不愿意叫自己了,萧定邦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才点头道:“行,那个孩子我会尽快安排人远远的将他送走,让他平安长大,不至断了林家香火的,林永继到底也与我交好一场,就当是我为他尽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二皇子妃该说的说了后,便撇过了头去,萧定邦等了半晌,等不到女儿再开口与自己说话,他自己纵有满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涩声扔下一句:“你别怪爹爹,爹爹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爹爹,还是其他人的夫君、父亲和祖父,不能只为你一个人而活,你保重!”推门怅然的出去了。
余下二皇子妃想起父亲小时候待自己的疼爱,和如今待自己的绝情,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父亲他真的好绝情,他完全可以把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说他们从没来过云贵呀!
但转念一想,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的云贵方向,沿途怎么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而且她除了娘家,也根本没别的地儿可以投奔的,父亲将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就能撇清了?只怕更要让父皇和那个婢生子猜忌罢,那些人是父亲的亲人,又何尝不是她的亲人,她还是别连累大家了,怪只怪老天爷,偏让她托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偏又嫁进了天家!
次日一早,二皇子妃便抱着儿子,坐上了回京的马车,本已在心里做了决定,以后就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的,但当看到父亲亲自抱了自己最小的一个侄儿,年纪正好与宇文琅相当的小孙子出来,让她将后者带回去,将宇文琅留下时,她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哭倒在了萧定邦的怀里。
萧定邦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哽咽:“不是爹爹绝情,爹爹也是没有办法,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所幸他们两兄弟年纪差不多,相貌也差不多,便将来长大了,侄儿肖姑,想来也不会有人瞧出破绽来,你便带了他回京罢,琅哥儿就留下,我会亲自教养他成才的。”好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外孙,但有一丝办法,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囹圄?
二皇子妃却在哭过之后,回绝了父亲的好意:“琅儿如今就是我的唯一了,我也是他的唯一,不管福祸,母子两个至少也是在一起的,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爹爹就别为难五哥五嫂,也别为难自己了,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吗?”
虽萧五爷是庶出的,与二皇子妃并无多深厚的情谊,到底也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皇子妃实在做不到让兄长的儿子代自己的儿子受过,何况她也的确受不了与儿子分开,要知道这一分开,极有可能就是一生一世。
而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五哥五嫂纵然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又岂能不委屈不怨恨的?如今家里上下正是该同心协力的时候,她怎么能让父亲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