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四公主竟是个再好性儿不过的人,半点公主的架子没有不说,倒比寻常人家的儿媳还好说话,连带公主府的下人都对她恭敬有加,出手又大方,不但帮着自家谋了不少好处,打赏起银子来也是毫不手软,还做得体面委婉,半点不让人觉得难堪。
也难怪她以公主之尊还这般谨小慎微,没有娘的孩子,父亲再是尊贵又如何,难道皇上日理万机之余,还有空过问一个素来便不大宠爱的女儿在夫家过得好与不好不成?再没有母妃时不时的见一见皇上,在皇上跟前儿有意无意的提提她,亦没有得力的外家能在朝堂上为皇上分忧解劳,皇上就越发要将她忘到脑后去了。
恰在此时,杜春娇终于找到机会,爬上了何继光的床,还有了孩子,勤谨伯太夫人知道后,虽恼怒得不行,却也忍不住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反正四公主那般好性儿,应当能容得下春娇罢?
话说回来,自己孙儿那般品行才貌,尚主的确委屈他了,何况男人家本来就该三妻四妾,便是公主也不能一辈子都霸揽着驸马,总得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给驸马主动添两个屋里人分忧罢?只是一点,公主再是好性儿,也不能让庶长子生在嫡长子之前,不然将来纵公主不理会,宗人府又岂能不理会?
于是勤谨伯太夫人将杜春娇与何继光狠狠斥责了一通,然后一碗药结果了杜春娇腹中的孩子,便开始等待起机会让杜春娇在四公主面前过明路来。
她想的是,如今四公主待自己是恭敬客气,但谁能保证她就会对自己恭敬客气一辈子,焉知如今她不是想着自己才进门,还没彻底拢住孙子的心,才会这般谦逊呢?而且哪个祖婆婆还会嫌孙媳妇对自己太恭敬谦逊不成,当然是越恭敬谦逊,越言听计从最好了!
这才会有了四公主甫一查出有孕,勤谨伯太夫人便带了杜春娇去四公主面前,希望四公主能为何继光纳了她那一出,如今你都有孕了,不能再服侍我孙子,总不能让我孙子白白素将近一年罢,便是天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什么,你竟不同意?行,有敬酒不吃你偏要吃罚酒,那我就索性成全了你,让你带着下人亲自撞破我孙子与春娇是何等的柔情蜜意,你总不能再自欺欺人的装糊涂下去,总要让春娇过明路了罢!
勤谨伯太夫人自问在这整件事上,她为了杜春娇是真殚尽竭虑,冒足了风险,却没想到,杜春娇竟是这样回报她的,一听得自家要倒霉了,立时便与自家划起界限来,浑然忘了素日她是怎么在她面前狗颠儿般做小伏低的,着实可恨至极!
“……贱人,枉我金奴银婢的养你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乡下的野丫头,过的日子倒比我亲生孙女儿们,真正的伯府千金日子还要好,你竟敢如此背叛我们祖孙,我今儿不打烂了你,我再不活着!”勤谨伯太夫人虽号称太夫人,实则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更兼素日保养得好,身体那叫一个健壮,与杜春娇厮打起来竟毫不逊色于自家的粗使婆子们。
当然,杜春娇也不是省油的灯,虽不敢明着还手,到底勤谨伯太夫人占了长辈的名分,暗里却是狠掐了勤谨伯太夫人几下,痛得后者嗷嗷叫,嘴上更没闲着:“太夫人竟还有脸说金奴银婢的将我养到这么大,说到底你不过拿我当丫头罢了,让我给你捶腿给你梳头,还给你点烟端茶,你病倒了我还得给你值夜,这些事哪桩哪件不是丫头该做的?至于背叛,就更可笑了,我明明就是被你们逼的,心里从来没真正情愿过,又怎么谈得上背叛?”
她两人在一边厮打对骂得起劲,其间还夹杂着勤谨伯压低了但难掩气急败坏的声音:“母亲,太子妃娘娘与两位公主殿下还在呢,您与一个打秋风的小辈一般见识做什么,不好了,直接让人打出去便是……杜氏,太夫人再不好了也对你有养育之恩,当年你祖母去世,还是我们家为她操办的丧事,你就是这样报答太夫人和我们家的?”,并勤谨伯夫人小声的抽泣声。
何继光在一旁则早已是一脸的失魂落魄大受打击,婉娘竟说跟他是被他和祖母逼的,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情愿过,那素日她那些甜蜜的话,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依恋和爱慕,也都是假的,她看重的根本就不是他这个人,而是自家的财富地位和自己驸马的身份了?
果然太子妃娘娘说得对,若不是尚了主,这盛京城谁还知道有一个他,哪个好人家的女儿又会正眼看他?可别人不正眼看他也就罢了,婉娘凭什么,枉他从不因她出身低微便轻贱她,还为她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便是方才说要将她送走,心里也想着定会将她安置好,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顾蕴与三公主看了一会儿好戏,本来正津津有味还想继续看下去的,这可比唱堂会时的戏文精彩多了。
但见四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着她本就大病一场,身心都受了巨大的打击,如今哪里听得这般吵闹,而且再说是不要何继光了,到底也曾有过真感情,如今亲眼瞧得他为一个明明哪样都不如自己的女人失魂落魄,她心里又岂能好受?
顾蕴因忙看了一眼随后进来的冬至,冬至会意,立时大喝了一声:“肃静!当着太子妃娘娘的面儿,便敢如此喧哗,惊了太子妃娘娘和娘娘腹中的小殿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勤谨伯太夫人与杜春娇方停止了厮打与谩骂,满脸惶恐又掩饰不住忿恨的跪回了各自的位子上。
方才一度吵闹得如菜市场一般的厅堂里,至此总算安静了下来。
顾蕴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不想三公主却先向杜春娇招了手:“你过来,抬头给本公主仔细瞧瞧……嗯,倒是好个模样儿,偏好白菜竟被猪给拱了,你才说你不是自愿要跟姓何的,而是被他们祖孙挟恩所逼,是真有其事,还是眼见何家形式不妙了,为脱身才这般说的?”
杜春娇跪在三公主膝下,本来还满心忐忑,不知道三公主叫她上前是干什么的,如今见三公主一脸的和善,语气间也对自己大是怜惜似的,想着若能跟了三公主回府伺候,纵比不上做何继光的贵妾来得舒服称心了,却也比何家败了后,自己无依无靠,还不定会沦落到什么地步来得强,何况她既能哄好了勤谨伯太夫人,自然就能哄好了三公主,届时焉知前途不会更远大?
因忙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小声说道:“回三公主殿下,民女真是被逼的,民女虽出身寒微,却也知道‘宁为小家妻,不为大家妾’的道理,那妾说白了就比奴婢好一篾片而已,生的孩子还一辈子只能叫自己‘姨娘’,主母不高兴了,随时都能将她提脚卖了,民女怎么会那么不知自爱?实在是太夫人对民女有几年养育之恩,又帮着民女安葬了祖母,民女没办法一点也不顾忌她的恩情,这才会……”
“胡说,贱人,你胡说,明明就是……”听得地下跪着的勤谨伯太夫人又忍不住怒骂起来,只是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冬至给凶神恶煞的制止了:“吵吵什么,三公主殿下问你话了吗?再敢胡乱开口,立时打烂你的嘴!”
只得悻悻的闭了嘴,不敢再说话,只是看向杜春娇的眼神却刀子一般,若眼神能杀人,杜春娇身上定然已浑身血窟窿了。
三公主这才点头向杜春娇道:“这样的恩情,也难怪你推却不过,倒是难为你了,只是你真一点都不曾为何家的富贵荣华动心,一点都不曾为何继光的皮囊和对你的温柔动心,一点都不想这样富贵荣华的过一辈子?”
见杜春娇想也不想便要开口否定,又补充道:“你尽可说实话,本公主向来喜欢真小人,讨厌伪君子,何况除了我们姐妹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可以不用靠男人过活以外,这世上哪个女人不得靠男人过活,便是再强大再能干的女人,说到底也得靠男人不是?所以你想要靠着男人过活,靠着男人衣食无忧,呼奴唤婢也无可厚非,没什么可羞于启齿的,也犯不着着意遮掩,只要你说实话,本公主可以考虑替你找个好归宿,成全了你,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杜春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公主可是四公主的亲姐姐,就算姐妹间素日曾有过不睦,让三公主一度对四公主不闻不问,可如今当着太子妃娘娘的面呢,太子妃娘娘又摆明了对四公主怜惜有加,难道三公主竟连太子妃娘娘的账都敢不买不成?
可转念一想,此番之事自己只是小错,有大错的是太夫人和驸马,自己又说了自己是被逼的,三公主会同情自己也不是不可能,何况三公主不是说了吗,喜欢真小人不喜欢伪君子,上位者有怪癖的她也不是没听过见过,有什么可奇怪的?反正回头太子妃娘娘要生气,也是生三公主的气,而不是生自己的,倒是自己,错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
于是犹豫权衡一番,到底还是红着脸声若蚊蚋的开了口:“三公主殿下如此宽容和善,那民女就实不相瞒了,民女到底只是一介凡夫俗女,又岂能不为权势富贵所迷?以前那样粗茶淡饭,一文钱都得掰做两半花的日子,民女是真不想再过了,若有足够的银子,民女的亲人们又岂能早早都病故?只要三公主殿下真能成全了民女,民女一定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来世结草衔环也必定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