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方明白常护卫为何会迟疑,她才还在想,常护卫怎么说也是显阳侯府的护院之首,若非见多识广自有其过人之处,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护院之首,偏这样一件小事,他却反要来征求她的意见,她虽是主子,到底如今才十岁不到,常护卫这不是摆明了为难她吗?
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也不怪常护卫犹疑,京城最不缺的便是达官贵人,对方又公然耍起无赖来,若他们对他们动了手,对方真是无赖便罢,若不是无赖,显阳侯府固然不怕事,终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回头顾准又岂有不追究责罚常护卫这个护院之首的道理?
顾蕴不由冷笑:“就算对方是不该惹的人又如何,他们这样挡别人的路,逼着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难道就有理了?况不知者不罪,他们既要我们帮忙,完全可以先自报家门,是他们自己不报的,与我们何干?你去告诉他们,我们帮不了他们,请他们让开,若他们执意不放开,就别怪我们从他们身上踏过去了,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想威胁她,只可惜两世以来,她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自己,而她也从不是被吓大的!
常护卫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今日出门带了十个人,自然不惧对方区区两个人,何况还是受了重伤的,他只是担心惹上不该惹的人,回头被侯爷责怪罢了,想着府里的仆妇们私底下老是说四小姐怎样怎样厉害,又怎样怎样得侯爷和夫人看重,便起了心思,先请示一下四小姐,不管四小姐怎么说,回头出了事,他也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人而已。
当下常护卫便又去与那两个人交涉起来。
二人却仍呈大字型趴在地上不动,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就跟没听见常护卫的话似的,只说要见他的主子,当面求他的主子。
常护卫没办法了,又不能真从二人身上踏过去,只得过来请示顾蕴,“……要不,许他们一些银子?”
顾蕴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只是撩起车帘往地上看去。
就见两丈开外的地上果然趴了两个人,衣裳倒的确是好料子,只是破破烂烂的,好几处甚至能看见下面狰狞的伤口,有些已经暂时凝固了,有些还是往外渗着血,的确伤得不轻。
顾蕴正要移开视线,两人中的一个忽然抬起了头来,便与顾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的脸上满是尘土与血迹,让顾蕴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然他的一双眼睛却如千年寒冰一般,深邃幽静,黑沉沉的让人看不清楚底下到底有什么。
但才一接触到顾蕴的视线,他眼里的寒冰便立时消融了,变得如沐春风起来,扬声有些气力不济的向顾蕴道:“这位小姐,在下和在下的兄弟的确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出此下策的,还请您通融一二,他日但有机会,在下一定加倍以报!”
声音清越,如泉水叮咚般,十分的好听。
倒是有些出乎顾蕴的意料,她本来还以为对方能做出这般无赖泼皮的事来,必定是个老手,没想到听声音却是个少年。
不过若仅仅因为他的声音不像泼皮无赖顾蕴便能容忍他威胁自己了,那顾蕴也不是顾蕴了。
她笑着看了对方一眼,却一句话都没说便放下了帘子,然后冷声吩咐车夫:“这两个人既不肯让开,那便从他们身上踏过去,不管是残了还是死了,都算我的,你只管踏过去!”
车夫闻言,唬了一跳,这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四小姐也才那么大点儿年纪,怎么能这么狠……
车夫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去看常护卫。
却见常护卫也一副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的样子。
偏耳边又传来顾蕴冷冷的声音:“怎么还不动,是不是我使唤不动你了?还是你嫌显阳侯府的饭碗太沉,想换一家的饭碗端了?”
车夫就不敢犹豫了,“驾”的一声一扬马鞭便往前驶去,眼见马儿就快要踩上地下的两个人了,车夫忙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二人下一刻便将血肉模糊的身体。
然而预料中的阻碍却不存在一般,预料中的惨叫也没有响起,马车就那样畅通无阻的驶了过去,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在十丈开外了。
车夫忙睁开眼睛四下一看,却见方才还趴在路上一动不动,嘴里叫嚣着他们不带他们走,他们便不让开的那两个人,不知何时已滚到了路边,其中一个正低声问着另一个什么,车夫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有四小姐顶着,再是奉命行事,那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幸好他们及时躲开了!
顾蕴透过车窗看得分明,一开始地上那两人还以为她不会真的任车夫从他们身上压过去,只是在吓唬他们,等到马车离他们已在咫尺之间了,他们终于知道她不是在吓唬他们,而是玩儿真的了,方才那个与她对视了一眼的少年当机立断,抱起自己的同伙便往旁边一滚,险险避过了马车,方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
她就忍不住冷笑起来,看罢,她早知道这两个人不可能真不爱惜的性命,不过只是在与他们比谁更狠谁更能豁得出去而已,事实再次证明,果然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冷笑完毕,顾蕴撩开车帘冷冷看向一旁的常护卫,常护卫还有些目瞪口呆,但习武之人的本能还是让他很快感受到了顾蕴的目光,忙回过了神来。
就见顾蕴只是冷冷看着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看着他,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汗湿后背后,才淡淡说了一句:“走罢,不然回府该迟了!”放下了车帘。
看她年纪小,就想利用她替自己背黑锅,这不是不将她这个做主子的放在眼里是什么?哼,想利用她为自己背黑锅,也得看他消受得起消受不起!
常护卫这才如蒙大赦般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听说四小姐不是才十来岁的年纪吗,那目光怎么会比侯爷盛怒时的目光还要威严,还要有压迫力,让人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也就不怪府里的仆妇们私下里提起四小姐都颇忌惮了。
也怪自己太托大了,一开始竟没将四小姐放在眼里,也不知道回府后四小姐会在侯爷面前怎么说自己?唯一庆幸的,就是四小姐没有当场冲他发作,不然他的脸就要丢光了!
常护卫心里后怕着,行动上却是不敢再有半点怠慢,忙招呼自己的人跟上,团团护着顾蕴的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官道的拐弯处。
犹躺在地上的那两个人中方才与顾蕴对视过的那个方没好气的问自己的同伴:“没听见我问你死得了死不了吗?若是死不了,就给我滚起来,我们自己往京城走,我就不信,不过几十里的距离,还真能死人了!”
一边说,一边已撑着自地上站了起来,脚步虽有些虚浮,看起来倒也不像有性命之忧的人。
他的同伴闻言,却是有气无力的苦笑道:“我的好爷,您当人人都似您一样,从小练就了百毒不侵?我这不是实在动不了吗,不然方才干嘛出此下策,当起泼皮无赖来?谁知道偏就这么一回,就踢到了铁板,也真是有够倒霉的!不过话说回来,方才那小妞也真是有够狠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看她的长相,明明就一点也不狠啊,昨儿在报恩寺时,明明也挺好心的,竟舍得出一百两银子给寺外的乞儿们买馒头吃……我今儿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表里不一,什么又叫做最毒妇人心了!”
顿了顿,又道:“不对,不应该叫做最毒妇人心,应该说长得越漂亮的女人,心就越狠,昨儿乍见那小妞时,多让人惊艳啊,我当时还想着,才这么小呢,就已经这般漂亮了,待再大上几岁后,不更得艳冠群芳?宫……家里那群人算什么,差她可差远了,谁知道……”
“既然你还能说这么多废话,可见还死不了!”那少年见他一啰嗦起来就没完,越发没好气的打断了他,“那就给我滚起来!我方才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听你的,与你一起当泼皮无赖,如今可好,脸都丢光了!”
骂着同伴的同时,却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起来,真是,他活了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像方才那小妞那般狠的小姑娘,明明昨儿在报恩寺无意见到她时,她瞧着就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还自发掏腰包给乞儿们买馒头吃,若不然他也不会在权衡了一番后,由着同伴胡闹了,就是想着,以她的好心肠,当不至于拒绝他们。
谁知道,他们竟然看走了眼!
他的同伴还是啰嗦着:“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到底是怎样的父母,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她最好祈祷以后不撞在我手里,哼哼!”
少年已懒得再听他废话,毫不留情拖起他的一只手臂,便用尽全力往旁边的树林里拖去,早知如此,他方才真不该听他的,有方才耽搁的时间,都足够他在林中找够暂时压制他体内毒性的草药,足够他们给伤口止血上草药,足够他们撑着回到京城了!
不过,方才他曾恍惚看见那丫头坐的马车的侧面,好像印有一个小小的“顾”字字样,如果他没猜错,那丫头应当是显阳侯府的人,只是显阳侯顾准自来沉稳内敛又不失圆滑,与谁都不特别交好,等闲也不得罪人的,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