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顾冲的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有些生硬的道:“大哥分给了我三成家产,我觉得已经算是待我不薄了,至于周氏,儿子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对娘不孝,何况她以后一月里至多就见娘两三次,也不可能有不孝敬娘的机会,娘只管放心罢。”
话音未落,彭太夫人已尖叫起来:“三成家产就算是待你不薄了,你眼皮子怎么这么浅!你也是嫡子,他凭什么这样对你,祖产祭田已经便宜他了,他还想怎么样,竟只区区三成家产便想打发了你,他倒是打得好算盘,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去告诉他,你不同意分家了,你也是你父亲的儿子,显阳侯府也是你的家,除非你自己愿意出去,否则谁也休想赶你出去!”
顾冲被说得不耐烦起来,道:“谁家分家不是嫡长子占大头,寻常人家像我这种情况的,能得两成家产已是万幸,大哥已经多分给了我一成,娘还想怎么样,难道还真想大哥与我平分家产不成,说破了大天去,这也是我们不占理……”
“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要这般替他们说好话?你以为他们是为你好吗,这世上只有你的亲娘我,才会真正的为你好,为你着想!”彭太夫人气得直喘粗气。
顾冲也是气得不轻,想也不想便道:“您要是真为我好,真为我着想,当初就不该与人填房,那我便是嫡长子了,就怕您届时又会是另一副嘴脸,巴不得一两银子也不给父亲的其他儿子,最好能赤条条的将他们扫地出门了!”
这话不啻于是在往彭太夫人的心口捅刀子,她当初但凡有更好的选择,她难道不想当原配嫡妻,反倒愿意给人填房给人做后娘?
还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吗,如今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儿子不心疼她也就算了,竟还指责起她当初不该与人填房来,浑然忘记若非她嫁给了老侯爷做填房,他岂能有过去二十几年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走到哪里都要高人一等的日子?真是气死她了!
彭太夫人气得心角一抽一抽的痛,眼前一黑便要往床下栽去,唬得齐嬷嬷与彭氏忙抢上前扶住并将其放得躺平了,又是掐虎口又是掐人中的折腾了半晌,彭太夫人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齐嬷嬷见状,松气之余,免不得嗔起顾冲来:“二爷,太夫人待您的心,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及得上了,您怎么能这样说太夫人呢?太夫人心里已经够苦够憋屈了,您还这样说她,万一把她气出个什么好歹来,您纵是悔青肠子,也已晚了呀!”
顾冲早已是后悔不来,闻言忙上前几步,撩袍跪到了彭太夫人床前,低声认起错来:“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您的,我都是被猪油蒙了心,求您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不敢了。”
好说歹说,说得彭太夫人面色暂缓后,才苦笑道:“本来我也与娘是一样的想法,周氏的娘家也不肯白让我们吃亏,一直在与大哥周旋。可大哥手里捏着成婆子一家,一旦成婆子把当初娘指使她谋害韬哥儿之事公诸于众,大哥如今又位高权重,圣眷隆重,族老们都看他的脸色行事,届时别说三成家产了,只怕我连一成都拿不到,娘更是要落得个身败名裂,指不定就要被送去家庙余生常伴青灯古佛的下场……娘,这样您还要我去找大哥说我不愿意分家了,或是说大哥分给我的家产太少了,至少也得再分给我一成两成的,我才肯同意分家吗?”
彭太夫人闻言,又惊又怒,这才明白过来当初顾准何以会将那件事轻描淡写就揭过了,如今看来,他哪里是不计较那件事,他根本就是把仇记在心里,留待最恰当的时机,再给以他们母子最致命的一击,真是何等阴险,何等狠绝!
再想起成婆子是栽在顾蕴手里的,彭太夫人惊怒之余,忍不住再次将顾蕴恨了个咬牙切齿,“……若不是那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黑心烂肺的混帐东西,我们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我真是后悔啊,后悔当初没将她一并送去阎罗殿,后悔当初没有一早便将她掐死在血盆子里!”
现在再来说这些,除了嘴上过过干瘾白解解气以外,又有什么用……齐嬷嬷见顾冲脸色不好看,知道他不愿意听彭太夫人说这样的话,就跟他不愿意见顾蕴伤害彭太夫人一样,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能怎么样呢?
只得赔笑着忙忙岔开话题:“太夫人,其实如今能够搬出去也是好事,到时候您就帮着二夫人带带二少爷,再好生教教四小姐规矩,想来没有了侯爷和大夫人护着,四小姐也能受教许多……”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顾冲已道:“蕴姐儿不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娘也不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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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绝望
“太夫人,其实如今能够搬出去也是好事,到时候您就帮着二夫人带带二少爷,再好生教教四小姐规矩,想来没有了侯爷和大夫人护着,我们家小门小户的,又养不起四小姐手下那许多闲人,四小姐定能受教许多……届时您儿孙绕膝,成日里要不就赏赏花儿,要不就抹抹牌,要不就与孙子孙女儿们说笑一回,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要是还觉得闷了,就叫两个女先儿去家里与您说书解闷儿,再不然还可以在家里养几个小戏儿,这样的日子,真是想想都快乐似神仙哪!”
齐嬷嬷本意既是为了劝彭太夫人消气,别再闹腾,她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如今太夫人已经这样了,二夫人再不好,也已给二爷生下儿子了,以后二人少不得只能继续过下去,只要二爷把二夫人哄得高兴了,以周家对二夫人的疼爱与看重,难道会不提携二爷,帮衬着二爷二夫人过日子不成?
而太夫人与二夫人说穿了也没多大的矛盾,只要太夫人以后不再往二爷屋里塞人,只要太夫人不再抬举彭姨娘给二夫人难堪,想来二夫人也不会再与太夫人斤斤计较,毕竟太夫人也是二爷的亲娘,二少爷的亲祖母,二夫人便不看二爷,看在二少爷的面子上,也得敬着太夫人。
反观留在府里,明明日子就过得十分憋屈,一点主都做不得,谁都能给她们气受,她们却还只能忍着,这样的日子哪及得上分府后太夫人就是府里名副其实的老封君,不像在侯府只占了个虚名来得痛快?
所以齐嬷嬷只稍稍权衡了一番,便已开口劝起彭太夫人来,而且因为太了解彭太夫人了,所以她把教顾蕴规矩摆在了第一条,想着太夫人纵不看别的,只看以后能随意给四小姐立规矩能随意调教四小姐的份儿上,也一定会松口答应搬出去的。
却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彭太夫人的脸色倒是果然缓和下来,二爷却几句话就把她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了:“蕴姐儿届时不会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娘也不会跟我们一块儿出去住。大哥说了,娘是显阳侯太夫人,纵与他不是亲生母子,他也有责任与义务奉养娘,所以此番娘不必搬出去,以后仍住在嘉荫堂,至于蕴姐儿,娘跟前儿总要有人尽孝,大嫂便发话将蕴姐儿一并留下了,也是让蕴姐儿与菁姐儿几个作伴的意思。”
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
当下不止彭太夫人与齐嬷嬷呆住了,彭氏与一旁一直没开口说话,以免彭太夫人觉得大人说话她小孩子却插嘴实在不懂事的顾葭也呆住了。
片刻之后,还是彭太夫人的尖叫声响起:“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打算理会我这个娘的死活,只顾自己快活,却把我扔在火坑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是不是,你可真孝顺,我可真生了个好儿子!”
才让齐嬷嬷与彭氏母女相继回过了神来,齐嬷嬷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怪方才二爷要说二夫人以后一月里至多就见太夫人两三次,方才她们竟然都将如此要紧的一句话给齐齐忽略了。
彭氏则已扑过去抓住顾冲的手臂一迭声的叫起来:“表哥,你怎么能将姑母一个人留下呢,侯爷与大夫人素日待姑母是如何不孝不敬的,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姑母落得今日这般惨状,指不定就是侯爷大夫人与四小姐合谋害的!这还是我们大家都在府里呢,姑母已被害成了这样,要是再将姑母一个人留在府里,岂非不几日就要被他们欺侮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表哥,你万万不能答应这事儿啊,要么我们都留下,要么我们都搬出去,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姑母一个人留下!”
听得顾冲说分家已是定局时,彭氏一颗心已是沉到了谷底,觉得自己余生怕是再别想有好日子过,更别提生儿子了。
谁知道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姑母竟还不被允许跟着表哥一块儿出去住,那岂不是意味着,以后整个家里,连从名分和道义上能压住周氏那泼妇的人都没有了?那周氏岂非想打骂自己就打骂自己,甚至提脚把她卖了,也没谁敢有半句二话?
当然,她或许还能依靠表哥这个一家之主一二,可表哥眼下能妥协,以后自然也能妥协,周望桂才为他生了儿子,娘家又势大,嫁妆还丰厚,反观自己,无依无靠不说,还年老色衰,又没有儿子傍身,别说表哥极有可能碍于周望桂的淫威不敢护着她,就算表哥敢护着她,能护得了她一时,能护住她一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