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有士兵跟随,后来士兵也放松了警惕。
苏陌坐在账前凳子上,半眯着眼,困倦地瞥着夕阳西下,手在旁边的凳子上摸了摸,没摸到葡萄却摸到两根手指——那两根手指上正夹着最后一粒葡萄。
苏陌转头看了苏誉一眼,松开手,“你说罗钊会逃吗?”如此放松警惕,正是逃跑大好时机。
苏誉将最后一颗葡萄丢进嘴里,也半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徘徊的身影,“如果你还想吃,我让人找去。”
“如果罗钊逃了,那个暴君会怪罪到我们头上吗?”苏陌甚至在想赵毅说不定就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灭了东山王之后,顺势转头平了湘南,连后顾之忧都没了。这才符合暴君的残暴风范。
“我帐里还有两个梨。”
苏陌终于回过眼来,“有西瓜吗?”
“昨日去附近买了两个。”
苏陌在心里安慰过自己很多遍,至少从最近罗钊的表现来看,他对这个景帝还是有些期待的。可晚上守夜的时候,她一睁眼,罗钊不见了。
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别说话,想活命就乖乖跟我走。”
罗钊的声音带着森冷煞气,苏陌打了个寒颤,哪里敢吭一声。
无巧不巧,军医张弛半夜来查房,一看空荡荡的账外,当即嘀咕道:“这人都跑哪里去了?”不难想象,账外的人肯定已经被罗钊料理了。
张弛一掀帘子就看到如此凶残的一幕,他只是脚下微微一滞,既没有逃出去大叫搬救兵,也没有对被劫持的苏陌露出半点同情,只是观察了一下罗钊的胸口,非常尽责地提醒道:“罗将军,你劫持苏大公子没用,你的命比他的值钱!”
苏陌梗着脖子表示赞同,“罗将军,你劫持我不如劫持张弛呢。这个军营谁没受过他的恩惠,他在你手里,没人敢拦你。”
张弛一下不舒坦了,这话咱能不当着当事人说吗?
“至于我,赵毅说不定就想找个由头把我砍了,你劫持我,不叫迫不得已,而叫助纣为虐!”
“给我闭嘴!”罗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挥手就将张弛给打晕了,提起苏陌就往外走。
苏誉仗剑而立,百余军士弯弓搭箭,对准了罗钊。
“罗钊,你最好把我兄长放了。”
罗钊冷哼一声,全然不理苏誉的煞气,匕首往苏陌颈间轻轻一划,细细的血线挂在苏陌脖子上。
苏陌不敢动,只能用视线警告苏誉:你可别激怒他,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苏誉气息微沉,冲那团团包围的百余军士喊话:“都给我退下!放他走!”
领兵的校尉迟疑了一下,“这怕是不妥吧?罗将军跑了,我们如何向皇上交差?”
苏誉眼一横,难得露出凶恶嘴脸,“难道把罗钊射杀了就能交差?还是说,把我兄长射杀了,好让皇上腹背受敌?这才算交差?”
领军校尉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指挥众军士迅速撤离。
“给我一匹快马!”
苏誉当然不会拒绝。这马还是罗钊亲自拎着苏陌去挑选的,以防有人对马动手脚。
苏誉亲自将罗钊挑选好的马牵出来,沉声道:“我兄长若有事,我不会杀你……”
苏陌:“嗯?”这个弟弟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了吗?苏陌诚惶诚恐地看着苏誉。
苏誉被她看得头皮一麻,及时补充了一句,“我兄长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保证冯奕身上一定会少两根!”
冯奕,东山王世子。苏陌还算有点见识,这个弟弟应该不会落井下石。不过少两根毫毛算什么啊,明显威慑力不够啊!
罗钊提着苏陌策马扬鞭,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十五章
苏陌感觉匕首撤离脖子,这才吐出一口气,“罗将军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就该放了我!”
风掀起苏陌的长发,挠过罗钊的鼻翼,罗钊轻哼一声,“带你走,还有用!”
苏陌胆寒,“难不成你想用我去换冯奕?”
“算你有点脑子。”
此番赵毅攻东山,必然血流成河。赵毅嗜杀成性,东山王一脉,怕是谁都保不住!用一个世子去换下另一个世子的性命,看起来的确可行!
“恐怕这次罗将军要失算了。赵毅不像是一个能接受别人要挟的人!你此举,只会激怒于他!相反,你若臣服,求赵毅赦免冯奕,反而可行!”
“臣服?!你让我臣服于一个暴君吗?”
苏陌心头一凛,原来这十数日,罗钊的归顺都是装出来的!她突然意识到说不定这次只留了百余人在河口,是赵毅故意给罗钊一个反复的机会,就像上次赵毅沐浴时,用匕首试探自己一样。
既然如此,赵毅肯定有后招,那自己就应该有逃跑的机会。
她苏陌的命是不值钱,可还没到为东山王陪葬的地步。
这匹马跑了不到十里路就歇菜了。烈马一声哀鸣,罗钊提着苏陌及时跳下来,眼巴巴看着它委顿在地,气绝身亡。
苏陌眨巴了一下眼,“估计是你跑得太急,把它累死了!”
罗钊心中了然,“你当我跟你一样蠢吗?”这马肯定是提前被人下了药,他亲自挑选马匹就是防着这一出,这倒好,防不胜防!
以赵毅的狠辣性子,还真可能给那几十匹马一起下药。
两人连夜奔了几十里。苏陌身子弱,半道就走不动了,罗钊只能将她往肩上一扛,直奔东山腹地而去。
天快亮时,找了一出隐蔽的地方躲避追兵。罗钊伤口再度裂开,身上衣衫侵蚀了一大片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苏陌道:“罗将军,你这样下去得把自己的命搭上,救出冯奕,没你的扶持,他也活不长,说不定赵毅还会迁怒于他,教他碎尸万段。”
罗钊一个眼刀甩过来,苏陌噤了声,可没一会儿,苏陌又说,“我这里有药,可以止血!”
苏陌见罗钊不信,自己给自己割了一道口子,将药粉涂抹在上面,果然没一会儿,血就止住了,伤口也没有一丝红肿。
罗钊这才解下衣服,抢了药,自己往伤口上倒。
苏陌笑眯眯地看着他,“罗将军,我这么弱,你还怕我对你下手不成?”
罗钊将药摸匀,血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干,将药粉扣下来,伤口也不像以前那样狰狞。
罗钊满意地点点头,“谅你也不敢……”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罗钊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再度醒来时,他已经被捆了手脚关在囚车里,前后都是手持利刃的军士。囚车吱嘎吱嘎地晃悠着往前走,苏陌坐在囚车外面,正啃着一只鸡腿。
啃完鸡腿,苏陌才发现罗钊醒了,笑嘻嘻地问道:“要不要喝水?”
罗钊当即气得胸口一闷,差点背过气去。
阴沟里翻一次船,那可以当成是倒霉当头,阴沟里翻两次船,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蓝颜薄命,本该命运如此多舛!
若是让他栽在英雄豪杰手里,他认命,心服口服,偏偏栽在这个弱鸡世子手里,他的一世英名朝夕间便毁于一旦。
“这是往哪里去?”
苏陌知无不言,“东山!马车比你走路强!”
敢情你还是为我着想了?罗钊的气息一下更加不顺了,再也不准备搭理苏陌。
罗钊都被关在囚车里,苏陌也得跟着受罪——暴君给她的职责就是看住罗钊,罗钊在,她在,罗钊走,她亡——原本她辛辛苦苦将罗钊抓回来,不是应该封赏的吗?
苏陌戴了草帽,挡住炎炎烈日,一边擦汗,一边跟罗钊说话。
“……你一个伤残人士,就算是一夫当关的神勇悍将,能逃出这龙潭虎穴?你看我四肢健全都没想过逃走。”
一直无动于衷的罗钊终于瞥了苏陌一眼,只是那眼神似乎有点不屑。
苏陌对这君臣相爱相杀的戏码很不以为然。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把罗钊绑回来邀功有何不对。
第十六章
这两日天气闷热得十分诡异。赵毅大军攻破东山府城时,天空一个惊雷炸开,大雨倾盆而下。地上还来不及清理的尸骨被雨淋湿,血水蜿蜒成一片瀑布,哗啦啦地从城墙冲刷下来。
战事如何惨烈苏陌没亲眼见,但看到这些尸体和血水时,她被震得一路都忘记说话,罗钊的耳根也终于清静了。
入城的第一场好戏不是犒赏三军,而是杀鸡儆猴、斩草除根。东山王一干家眷宦臣被拖到刑场上,面朝京师跪地,东山百姓站在瓢泼大雨中,看着侩子手,手起刀落。
一颗一颗脑袋滚落在泥水里,带着一溜子的血沫,涌向苏陌的脚下。
苏陌惊叫了一声,跳到罗钊的囚车上,身体瑟瑟发抖。
斩完人,百姓被驱散。征战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的赵毅,此刻双目充血,他缓步走到苏陌面前,俯视着那个在风雨中颤抖的羸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