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月眼神有点发直,尽管苏陌此刻戴着面具,但那绰约仙姿已经蛊惑得她分不清这到底是男是女了。
有些时候,她想或许大公子本来就该是女子,只是投胎时,投错了方位。
此刻,舞月还是没忘记鼓励一下这个代替自己上阵的半个师父,“阿若公主的霸气只是外在表象,大公子的霸气却是撼人心魄的。”
苏陌笑着捏了一下舞月的脸蛋,“这小嘴儿甜的,爷恨不得娶你当个小妾。”
舞月的脸刷地红了,幸好有面纱掩着,“咳咳,大公子,皇上快到了,您先就位吧。”
景帝到时,就看见一双眼熟的脚丫子从眼前一晃消失了。
景帝对刘德元道:“朕仿佛看到了苏陌的脚丫子。”
刘德元笑着暗自抹了一把汗,“皇上,大概您只是今日起得太早,又对大公子太牵挂,一时眼花而已。”
三日不见面,如隔九秋,能不想念吗?
景帝在龙椅坐好,一翻热场歌舞之后,本日期待的重头戏终于闪亮登场。
两方舞台缓缓升起,苏陌站在自己的舞台上,看向对面的阿若,心中肃然起敬。
这次作为主人,三场比试都让齐沃格出题,她想过各种可能性,直到登上这个舞台,她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阿若。
此刻,她脚踩的并不是什么舞台,而是一面大鼓,每个脚步踏出便是一个音符,脚下分毫差错不能出。原本她以为,她们只需要根据现场的乐曲斗舞即可,没想到,不但要斗舞还要斗乐。
先前的乐师被全部撤下,一排编钟还有一把箜篌,立在半米开外。而阿若周围也有两件齐沃格特的乐器。
所有人都被这个阵势惊了一下,漠措将汉人官员脸上的惊异之色俱收在眼底,忍不住对贺启章道:“宰相大人觉得此番比试如何?若是贵方想反悔还来得及。”
贺启章笑得如沐春风,“我们已经赢了两场,无妨无妨。”
漠措嘴角抽搐了一下,憋着一口气怎么也想要泄一下,“阿若或许不懂汉人的柔弱之姿,但论健舞却没人敢望其项背。”
贺启章依然笑得如沐春风。“无妨无妨,我们已经赢了两场。”
漠措眉梢一跳,“阿若若是赢了,便是齐沃格的女子赢了汉家女子……”
贺启章笑眯眯地摆摆手,“我们已经赢了两场,无妨无妨。”
漠措一口血差点呕出来。
景帝高坐九重台阶之上,根本没听下方的谈话,只是看着圆鼓上那个人,银白面具挡住了绝代风华,却又平添了几分高冷姿态,尤其露在外面那双樱唇,淡粉色,十足的冷艳傲视群芳。尽管看不到脸,单看那双赤着的脚,景帝也能判断出那就是苏陌,被龙爪几乎摸遍的人,他还能记不住?只是那把素腰似乎比前几日粗壮了些许,难道这个小混蛋离了宫反而长胖了?
龙眉很不客气地跳动了一下,“刘德元,给朕端杯凉茶来。”景帝觉得,他坚强的龙内脏受到了惊吓需要压压惊。
下面正在品着茶的苏誉一看见那个身影,一口凉茶呛在喉间,张弛看过来,“贤弟,这是怎么了?”
苏誉看了看台上的苏陌,摆摆手道:“没事。”
张弛只觉得苏誉的磨牙声未免有些大。
苏陌觉得有几股视线一直在戳自己脊梁骨,仿佛脸上的面具只是一个摆设,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舞月姑娘,听闻你是中原少有的健舞大家,今日阿若领教了!”
苏陌冲她一礼,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既然是客方出题,这第一音自然要由阿若奏出。齐沃格果然是马背上的民族,一上来上的便是征战曲。
漠措端起酒杯对景帝道:“阿若妹妹争强好胜,上这么刁钻的曲子,我代舍妹向陛下求个宽恕。”
众所周知,中原的舞乐皆偏向柔美,虽然在边城也流传不少征战曲,但多是受四大汗国的文化影响,若真要跟他们正宗的征战曲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
所谓征战曲,自然是描写战争场面的曲子,以变幻莫测出其不意起转承合无迹可寻而著称。这样的曲子最具有侵占性,也最能从音律上杀得对方哀鸿遍野片甲不留。
阿若在草原上有一个名号叫破弩公主。说齐沃格朴实,连取名字都这么朴实。但这名字却取得直白,一根琴弦力破强弩。要跟她斗舞乐,从未见完璧而归者。
齐沃格的大臣也笑道他们还从未见识过一曲用汉家乐器演奏的征战曲,这次正好长长见识。言下之意便是,汉家之乐根本演奏不出能入得他们耳的征战曲。这是事实,很多中原乐师都为此努力过,比如得月楼跟舞月齐名的琴香,但效果都不尽人意。
甚至有个人笑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啊?啊哈哈……”
一帮汉臣笑得有些苍白,不乏脸部抽筋者。
苏陌仔细听着阿若脚下踩出的鼓点。
阿若的乐音跟她的性格一般直率,带着汉家女儿少有的热血和彪悍,像一头烈马肆意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上。要降服一头烈马,未必非得用强来驯服,或许只要放些好一点的草料,每日坚持不懈,久而久之,这匹烈马便是你的了。
苏陌自认为自己很弱,自然不会用强,她采用的正是这种战术。
于是在前面三分之一的曲调中,阿若的热烈中只夹杂着她少有的乐韵。
漠措道:“其实大正赢了两局已经是胜者了。”
贺启章摸摸胡须,点头称是。
景帝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一双龙目炯炯有神地盯着苏陌。
在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被别人带着走的时候,她自己看起来似乎很享受。而且最诡异的是,她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能精准地踩在阿若的鼓点上,征战曲的变化莫测到她这里,彻底化为乌有。
那一握素腰,动静得宜,修长的四肢若迎风的荆条,劲道十足,比之阿若那份刚强,这份韧劲更具吸引力,不过片刻,已经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明明是舞乐比试,陡然有一种阿若是为她奏乐的乐师,她才是那个舞者的错觉。
阿若蓦然回首间,视线也忍不住在她身上留恋起来,从来,她就没遇到过能跟得上她征战曲调子的人,这是第一个!
一股豪气冲云霄,阿若热血沸腾,想将曲子演变得更激烈,更莫测时,突然发现无论她踩出什么节拍,总会在苏陌一两下的顿足或拨弦间,将她的攻势化为乌有,转而化为她自己的曲调。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气息,就好像她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提线木偶。
她早有打听过,说与她对舞的会是舞月的足尖剑舞,可此刻,这位连剑都没出……
阿若心中的惶恐又惊出一分,舞动间难免显出了乐音的挣扎。
苏陌扫过来,眉眼一弯,玉足高抬,一个反身勾过箜篌的一根高音弦,密集的鼓点破空而来,如莫拉雪山轰然崩塌,雄浑的积雪高速落下,滔天雪浪翻滚来而来。
众人眼里只见那个纤细身影在鼓面上急速旋转,犹如圣剑出鞘,直冲云霄,撕裂了蓝天,搅动着白云,一朵艳丽的彼岸花在她眉心缓缓绽开,美得妖冶,凭空为这场杀戮渲染出了血腥之气。
他们知道眼中的蓝天白云不过是她的衣衫,可这衣衫却慢慢膨胀,像盘古要锻造出一个新天地,待速度减缓,白云朵朵,逸散出一缕一缕的薄纱青烟,那不过是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披帛,一柄软件从她腰间爆出,白云在她身侧勾勒出云案祥纹,如蓄势待发的天兵。
舞者破茧成蝶,剑尖准确无误地挑过箜篌弦音,将这一刻的美定格成千古绝唱万世流芳。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阿若的进攻势如破竹腾空而来,苏陌剑尖一勾,腰身一拧,编钟发出一片金石之声,再次吹响了圣战号角。
原本束在腰间的白绫,陡然松开,被身体带动,若有风骨般升腾开来,将她若隐若现地包裹其中,在众人莫名期盼中陡然炸开,如万千箭矢朝着对面战场激射而去,额间的彼岸花绽放到极致,鲜艳似欲滴落的鲜血。
景帝握着就杯的手早已忘记了动弹,心口抽搐着,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他眼中难得地带上了茫然,就那样看着那个舞者。
他下首的安王也捏着酒杯,鼻翼不停开合,像野狼在寻觅猎物的气息。
飞出的白绫轰然碎裂,如雪花般在风中旋转飘散,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那些白绫在她的舞动中已经被手中软件割成一块一块。
白绫如漫天雪花飘落在战场上,掩盖了血雨腥风,遮挡了世间丑陋。
然而勇敢的战士还在战斗,乐音渐渐沉缓,有一股馨香随着箜篌悠扬的琴韵悠悠飘出。这股幽香擦着安王的鼻翼而过,猛地神思一震,定睛看了过去。坐在最高位的景帝自然也闻到了,这种香味像是最好的安魂香,抚平圣战牺牲的英灵们,他看见满眼如雪白蝶从苏陌的剑尖流出,携带着圣战的捷报洒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