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豪气冲云霄,阿若热血沸腾,想将曲子演变得更激烈,更莫测时,突然发现无论她踩出什么节拍,总会在苏陌一两下的顿足或拨弦间,将她的攻势化为乌有,转而化为她自己的曲调。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气息,就好像她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提线木偶。
她早有打听过,说与她对舞的会是舞月的足尖剑舞,可此刻,这位连剑都没出……
阿若心中的惶恐又惊出一分,舞动间难免显出了乐音的挣扎。
苏陌扫过来,眉眼一弯,玉足高抬,一个反身勾过箜篌的一根高音弦,密集的鼓点破空而来,如莫拉雪山轰然崩塌,雄浑的积雪高速落下,滔天雪浪翻滚来而来。
众人眼里只见那个纤细身影在鼓面上急速旋转,犹如圣剑出鞘,直冲云霄,撕裂了蓝天,搅动着白云,一朵艳丽的彼岸花在她眉心缓缓绽开,美得妖冶,凭空为这场杀戮渲染出了血腥之气。
他们知道眼中的蓝天白云不过是她的衣衫,可这衣衫却慢慢膨胀,像盘古要锻造出一个新天地,待速度减缓,白云朵朵,逸散出一缕一缕的薄纱青烟,那不过是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披帛,一柄软件从她腰间爆出,白云在她身侧勾勒出云案祥纹,如蓄势待发的天兵。
舞者破茧成蝶,剑尖准确无误地挑过箜篌弦音,将这一刻的美定格成千古绝唱万世流芳。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阿若的进攻势如破竹腾空而来,苏陌剑尖一勾,腰身一拧,编钟发出一片金石之声,再次吹响了圣战号角。
原本束在腰间的白绫,陡然松开,被身体带动,若有风骨般升腾开来,将她若隐若现地包裹其中,在众人莫名期盼中陡然炸开,如万千箭矢朝着对面战场激射而去,额间的彼岸花绽放到极致,鲜艳似欲滴落的鲜血。
景帝握着就杯的手早已忘记了动弹,心口抽搐着,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他眼中难得地带上了茫然,就那样看着那个舞者。
他下首的安王也捏着酒杯,鼻翼不停开合,像野狼在寻觅猎物的气息。
飞出的白绫轰然碎裂,如雪花般在风中旋转飘散,直到此刻众人才明白,那些白绫在她的舞动中已经被手中软件割成一块一块。
白绫如漫天雪花飘落在战场上,掩盖了血雨腥风,遮挡了世间丑陋。
然而勇敢的战士还在战斗,乐音渐渐沉缓,有一股馨香随着箜篌悠扬的琴韵悠悠飘出。这股幽香擦着安王的鼻翼而过,猛地神思一震,定睛看了过去。坐在最高位的景帝自然也闻到了,这种香味像是最好的安魂香,抚平圣战牺牲的英灵们,他看见满眼如雪白蝶从苏陌的剑尖流出,携带着圣战的捷报洒落人间。
阿若茫然地望着随风飘动的白絮,心刹那间像是被掏空了。
她看着对面的舞者渐渐停下的舞步,仗剑而立,风拂起她的衣裙,卷起她如墨长发,掀起一地“雪花”纷纷扬扬飘满全场。阿若淡淡道:“我输了。”
四周的看客,这才回过神来,这只是一曲征战曲而已,并没有什么雪山崩塌,也并无千军万马浴血沙场,更没有一名叱咤风云的女君,自然也不需要他们这些热血男儿发誓效忠肝脑涂地为她扫平天下……
“我怎么觉得有些失落呢?”
“王大人,你好像在流鼻血?是不是受了刺激?”
“啊啊啊,只是刚才不小心撞到了鼻梁,无妨无妨,我去去就来……”
如雪花般破碎的白绫漫天飞舞,罗钊看着停留在手掌上的那片“雪花”,缓缓合起手指,将那抹柔软熨帖在掌心,抬眼看着高台上站着的女子仗剑而立的飒爽英姿,那一刻,心脏忘记了跳动。
景帝龙目精纯,扫过四下,狠狠喝了一壶凉茶压惊,这才从龙椅上站起来,打破了场内的躁动,顺道抚平一下齐沃格使团受到惊吓的小心脏。
“这一局,阿若公主舞姿倾城,算是平手吧。”
这是表明要卖齐沃格一个人情。齐沃格是个极度护短的民族,自己的男人输了,那是真刀真枪,输了就输了,耐不了帐,但他们的女人输了,这绝对不服的。
所以,此刻看似谦让的行为,其实在某些人心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阿若公主怎么可能输,又怎么能输?
苏陌向阿若一礼,又向景帝一礼,便潇洒地下了舞台。
漠措的视线在那双玉足上停留了一会儿,站起来道:“姑娘请留步。”
苏陌回身,盈盈目光投过去,颇有几分婉转味道。
漠措看得又是一呆,“姑娘,我们见过吗?”
苏誉将盘子的豆子一弹,准确地落在漠措必经之路上,再在他注意力都在美人身上顺利摔倒时,很顺手地扶了他一把。
只是这一摔一扶间,苏陌已经溜之大吉——她能不溜吗,她跟这漠措打了几个照面,靠近还不被抓个现行?
漠措再看时,已经没了佳人踪影,他终于明白汉人所说的惊鸿一瞥是什么意思了。
苏誉笑得温婉含蓄,“舞月姑娘只是累了,王子殿下,应该容她休息一会儿。”视线瞟过景帝位置时,猛地一惊——他爷爷的,暴君跑哪里去了?
真是防得了狼狐防不了虎豹!
第六十九章
直到走下露台,舞月还没回过神来,她怔愣地看着苏陌,“今天若是奴家上场必输无疑。”虽然她曾经也练习过征战曲,但多数偏向模式化的套用,就像是一曲词牌名。而文人雅士也习惯以这样的方式来套用。绝对没有苏陌这样的灵动大气变幻莫测。
此刻还穿着女装的苏陌心慌慌,万一被哪个熟人遇上,即便不怀疑她的身份,知道她“男扮女装”也足够她抬不起头来。
“我们先去换衣服。”什么感慨呀景仰的,能以后再谈吗?
舞月应了一声,拖着半残的脚跟了上去。
“苏大公子!”低沉的,笃定的,充满挑衅的声音吓得苏陌脚下一个踉跄,朝着台阶下那个摇着桃花扇的衣冠禽兽扑过去。
苏陌觉得,任何时候,自己都是有节操有气节的,所有即便摔倒,她也没打算欠安王一份人情,所以,她像某次一样,身形硬生生移了一点,试图错开安王。
安王嘴角一勾,身形一晃,准确无误地将苏陌接入怀里。
苏陌的脚还在三个台阶之上,手却已经攀在了安王肩上。
“大公子如此热情,小王可消受不起!”
苏陌默默地将上面的脚收了回来,默默地松开拧皱了安王锦袍的手,再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正儿八经的谎话,“安王殿下认错了,奴婢是舞月。”
那方的舞月被吓得了噤了声,这时才回过神来。唯一庆幸的是,此刻她戴着面纱,而苏陌更加保险,戴着坚硬的面具,要抵死不认账也不是不可以。
安王只是看着苏陌,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今日的舞跳得甚好。”
安王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又道:“今日的香料用得也好。”
苏陌怔愣了一下,“我并不曾用什么香料。”
安王对这个答案似乎一点不意外,反而勾起了嘴角,含笑看着苏陌。
苏陌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安王的鼻翼动了动,窜入鼻翼的香味虽然很淡,却与之前又生出不同来。
“王爷若没事,我们就先行告退了。”苏陌跟只兔子似的逃得飞快。
舞月忍着脚痛跟上她,低声道:“安王殿下一直是翩翩君子,大公子不用如此害怕。”
苏陌摆摆手,安王的性子比景帝更难捉摸,赵毅不给他实权,试图将他架空,他未必就真的能安分老实地呆着。阿若和亲对安王来说绝对是一个大好时机,换句话说,此番谁跟阿若成亲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是安王,但怪就怪在,安王竟然至今没在这件事上做任何手脚……
赵隋站在迎风口上,嗅着猎物的气息消失,这才转身回露台。
礼部给舞月安排的休息之所就在露台下面,苏陌刚安抚了一下被安王吓到的小心脏,刚推开门,一只有力的爪子准确无误地卡住自己的脖子,将她拎了进去。
“皇、皇上?”苏陌抓住赵毅施暴的龙爪,满眼惊恐。她知道,赵毅一定看出来是她上的舞台,或许,他更看出来她的女儿身……
舞月是见过赵毅,但当时赵毅的身份是“易公子”,今日她蹲的地方又太远,只是远远看见一个影子,自是认不得景帝的真身。
方才才受了安王一吓,此刻更是被震得脚下动也不敢动弹。
赵毅冷喝一声,“滚!”哪里存有半点君子风度。
门嘭地一声在苏陌身后关上,舞月在门外被吓得瑟瑟发抖,门内苏陌也在瑟瑟发抖。赵毅原本冷沉的双眸染上了赤红色,将她死死抵在门板上,卡住喉咙的爪子虽然不至于让她窒息,却让她再次回想起站在她面前的是嗜杀成性的暴君,而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
赵毅此时的气息跟当日在东山刑场砍人脑袋时极为相似,苏陌至今还记得大雨倾盆而下砸在身上的凉意,赵毅双眼赤红,越过刚落地的新鲜人头,趟过血水,走到自己面前时,身上未曾消散的煞气仿佛要将自己一起啃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