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望如冷水浇入心头,让他心情顿时跌入谷底,难道她连一面都不肯见他么?自攻破成都后,她便再无来信,难道她逃之夭夭了么?萧墨珩越想,眼中的温度已冷却成冰。
难道你逃去宁州了,你以为你去宁州。我就会放过你,你以为宁州沐府没有我的眼线,或者你回梅花谷了,那我告诉你,早防着你,我已经在梅花谷安排了人,我不信,天下再大,我找不到你!
马上的东方湛远远望着南门郊外迎风飘展的旌旗,心中却无丝毫的喜悦。当他看到华盖车上渐渐清晰的人影时,心头一颤,一滴心酸的眼泪悄然滑出……“先生,墨珩此生从未求过别人。今日求先生一件事….”
“陛下切莫如此,陛下只管吩咐便是….”
“墨珩求先生带她回来…..带她安全回来就好……”
“臣…..臣领命…..”
一年前的殷切话语依旧在耳旁回荡,一年后的今日,他终得平定唐蜀,携功凯旋,却是再也无法兑现当日的承诺……….
陶亦然瞅了瞅东方湛怔忡的神色。眼眶一酸,颤声提醒道:“先生,咱们该下马了…..”能得皇帝亲迎已是无上的荣耀,早早下马才是为臣的本分。
东方湛闻言一顿,立即下马带着众人步行前往南门。
待东方湛等人走近时,军号长鸣,锣鼓喧响,场面顿时热烈起来。
不一会,百官们便欣喜地看着东方湛带着众将快步过来。
“臣东方湛率平西大军回朝,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东方湛第一个拜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身后的将士跟着齐声拜倒。
萧墨珩强装笑意,示意秋林扶着自己走下马车,走了过去。
萧墨珩一步一步走近,神色却是越来越复杂,明明答应了自己带她回来,为何没有做到?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先生战功卓着,朕感激不已,快快请起!”说着俯身去扶他。
当满脸笑意的众臣等待东方湛起身感恩时,却惊讶地发现东方湛全身轻抖着伏在地上,似在抽泣。
众人大骇不已,一时笑容都僵在了脸上,不明所以。
萧墨珩伸出的手忽的一抖,心中陡然一沉,竟是慌乱不已,“先生…..”萧墨珩试探地唤他,可东方湛依旧不抬头,也不出声。
所有人都凝神望着他,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得到东方湛微泣的声音。
这时,他身后的陶亦然慢慢抬起头,悲苦道:“陛下……”满脸泪水的他,已然泣不成声。
王诩之见状一惊,连忙问道:“将军这是为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陶亦然双肩颤抖着,稳了稳声音,满目凄凉地望着萧墨珩,道:“陛下….江….江姑娘….江姑娘……战死成都…..”
说罢,大声哭倒在地…..
众人忽的心中一颤,纷纷相互望了望,满脸叹息地摇了摇头。唯独张少虞忽的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幸好被身后的同僚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而萧墨珩却似没听清般,始终侧着头看着陶亦然,面色却是平静地吓人。覃信与秋林伤心之余,都伸出双手想去扶他却又不敢扶,微颤着的双手正如此刻二人的心情。
东方湛终于抬头,惨白的面容上挂着沧桑和凄楚。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含着悔恨的泪水,“陛下….请陛下治臣的罪,姑娘是为了救臣而死….是臣害了她…..”沙哑的声音里,竟是绵绵的哀伤和悲绝……萧墨珩愣了许久后。才似缓过神来,“哦….”他淡淡的应了一声,跪着的东方湛与陶亦然则望着他那平静的面容,更是痛苦不已。
“先生,快起来吧。朕为你设了庆功宴,快随我入宫!”萧墨珩依旧如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般,扶起了东方湛。
二人担忧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跟着他一道进城回宫。
一路上,萧墨珩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秋林与覃信侍立在侧,而百官们则策马随行,只是原本欢欣鼓舞地来。最后却一个个面色沉重地回去。
然而,一个时辰后,当萧墨珩的车驾抵达太极殿时,他忽的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栽了下去,顿时吓慌了所有人……..
是夜,所有大臣均守在宫中,等待萧墨珩醒来,以华太医为首的御医一直在帝侧倾心侍候,而萧墨珩也终于在第二日清晨醒了过来。待众臣确信他已无大碍时,才将悬了一夜的心放了下来,回了尚书下舍歇息。
随后几日,萧墨珩均在寝宫东殿料理政事。东方湛则一直侍候在侧,然而萧墨珩始终从未过问江梅身死的详细过程。
东方湛为防他将悲伤郁结在心,便将江梅临终的亲笔信交予他,只待萧墨珩亲眼看到那飘逸的行楷时,终于抑制不住悲切之情,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大桓雍和二年三月初十,岳华和若云带着江梅的遗物赶到了宁州沐府。那时的宁州已是春暖花开,沐箫和正抱着小女儿与印心在花园里游玩。
当他看着独臂的岳华与满脸泪水的若云立在廊下时,心忽的猛跳了一下,只待岳华将一个盒子交给他,他看到了那块始终不曾找到归属的“云中揽月”和一封绝笔书,那飘逸的字迹让他想起斜倚在凭几上那个潇洒淡然的身影,那一瞬如天崩地裂,如沧海桑田…….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靖南公的笑容,他始终待在滇湖旁一座临水而建的阁楼里,独自一人吹着一缕淡漠的箫声………“玥儿,等你长大后,便跟箫和哥哥回宁州好不好?”
“好啊,好啊,宁州便是彩云之南是吗?那里是不是很美?”
“当然,那里有一湖,名为滇湖,滇湖碧波万顷,风光旖旎!”
“哈哈….玥儿喜欢,那我们可以住那里吗?”
“等箫和哥哥建一座阁楼给小玥瑶住!”
“一言为定….哈哈…..”
莲玥阁已在滇湖畔静立多年,却一直等不到它的主人……..
有的时候越笃定是自己的往往最终不是自己的,二十二年的守候,得到的只不过是痛彻心扉的伤感与深入骨髓的思念。
雍和二年三月十六,回京半月的东方湛深陷自责之中,最终决定向萧墨珩辞官归隐。
“连先生也要离我而去吗?”建康宫西掖门口,萧墨珩面色清冷地望着宫门外的百官衙署,语气冰凉得没有一丝生气。
“陛下,这么多年来,湛殚精竭虑,已经心力交瘁,况且姑娘因我而死,我想云游四海,替她做些善事……”东方湛目光幽幽,心头涌上一股痛意,明明三人约定了一起浪迹天涯,如今却只剩他一人苟活。
“好吧……先生执意如此,墨珩也不想强求…只愿他日还能闻先生之音,晓先生之事!”他目色沉寂,只余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苦笑。
“呵呵…”东方湛偏过头来,看着他,真诚道:“陛下放心吧,湛虽不在陛下身边,但依旧会为陛下效力,天下一统,百姓安居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陛下居庙堂之高,日理万机,那湛便处江湖之远,略尽绵力,助陛下治好这个天下!”
“好!”萧墨珩终于面色一缓。眼中闪耀着一丝卓然的光彩,这个天下是他们共同打下的天下,他要为她守好它!
“那墨珩怎么联系先生呢?”
“陛下只需吩咐倚云阁一声即可!”
萧墨珩微微点了点头,目视远方。心澄如水…
许久过后,他才垂了垂眼睫,出声道:“墨珩便送到这了,先生慢走!”声音沉缓如涓涓细流,叙述着绵绵无尽的伤感。
东方湛最后深深地看着他一眼。慨然长拜:“陛下保重,湛先走了,后会有期!”声音哽咽的他,头都不敢抬,而是快步退下,直接往西,出西明门,跃身上马,奔赴石头津…..
萧墨珩始终不曾看一眼他的背影,他不想。也不敢,他缓缓转身,独自一人径直地望太极殿走去,他穿过朱明门、太阳门,一步一步走向大桓的权力之巅,宽阔的广场,长长的石阶,他步伐千斤地朝着大殿迈去,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他脚下踩着多少人的脊梁。这条路浇灌了多少人的鲜血……….
当他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昂然立在太极殿前时,他望着那气势恢宏的殿宇微微发怔,十几年的朝思暮想。日日夜夜的步步为营,当今日的他摸着太极殿上那高大宏伟的石柱时,摸着的不是权力顶峰的荣耀,而是一寸寸孤寂与悲凉。
三日后,萧墨珩带着秋林和覃信在钟山下一处低谷,赏着春日最后的几株梅花。
这时。覃信正望着几朵峭立枝头的梅花,见她花瓣较小,花丝较长,疎瘦有韵,那白皙的花影在清风中昂然微笑,颇有几分清绝之趣。
“陛下,这花真美,这花叫什么名呢?”覃信不由自主的赞道,闻言的秋林则向着身后的守园小吏问道:“此花叫什么名?”
“回大人,此花是今年的新品,还未取名!”
秋林与覃信对视了一眼,纷纷看向呆呆望着那朵梅花的萧墨珩,萧墨珩俯身过去,闭着眼轻轻地闻着那朵梅花的清香,花香渗入他的五脏六腑,牵动着他每一根思念的神经。
“江梅!”
七日后,君山的晓月楼里,一屋子人围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百般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