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门缝偷听的晋王府长史跌足长叹:“坏了坏了!教夏家这一闹,本来这事与王爷无关,这下也洗不干净了。”
谁都知道晋王向来疼爱南平郡主,对镇北侯府的事情插手极深,自己舍不得掏银子便栽赃嫁祸,这事还真有可能。
此事传扬开来,不说平民百姓,就算是整个长安城的权贵官员们背后恐怕都觉得晋王太过卑鄙无耻了些。
他匆匆往晋王书房奔去。
晋王听得长史来报,一拳狠狠砸在书案上,这时候当真是进不得的退不得。他若是出门自辩,少不得要与夏家闹成一团,可也洗不干净污名。
若是缩在王府不露面,任由夏家叫骂下去,不出半日恐怕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此事。到时候只恐有人猜测他这是心虚所致,这才不肯露面。
夏景行与他在镇北侯府撕破脸,两家护卫打起来也就罢了,好歹关着侯府的门,外人不知就里。他原以为这已经是夏景行的极限了,哪知道他还能肆无忌惮派人骂上门来,摆明了要与他争个高下。
如果说此前夏景行一直是退缩礼让,不肯正面冲突,那么经过镇北侯府一战,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勇气,竟然敢主动挑衅。
如今能够管束夏景行举动的唯有齐帝与燕王,齐帝尚自昏睡,燕王侍疾,况且他一心偏着夏景行,连燕王府的亲卫都被派出去搜寻夏平安,又哪里会阻止夏家人上门来骂街?!
晋王在书房里气的都快懵圈了。王府亲卫的战力如何,他昨日已经领教。如果今日在晋王府门口再次打起来,王府亲卫再以惨败收场……那他不但丢尽了老脸,恐怕王府亲卫们士气也会一降到底。
晋王越是不想声张,想要大事化小,夏芍药偏不如他意,府里的婆子长随亲卫堵在晋王府骂街才一日,闹的整个长安城都轰动了,无数百姓跑来围观此等盛事,对着王府正门指指点点,闹的王府的人出门都是从后门出府。
好容易到了晚上,晋王府里从上到下都松了一口气,想着夏家人总算肯撤退了。哪知道夏家人竟然在晋王府门口安营扎寨不挪窝。
次日王府里排开了早膳,门口的夏家仆人也吃上了五丰楼的大肉包子。五丰楼接到夏家点单,往晋王府门口送热包子,一众伙计打破了头的抢这差使,最后还是二掌柜与新上任的年轻帐房力排众议夺得此项美差,亲自赶着马车来送餐,顺便亲眼围观一回将军府仆从的彪悍,回去大讲特讲,就连楼里的说书先生上场都比不上这场热闹。
有了前一日的经验,太阳还未升起来,夏府里便抬了红泥小火炉,上面坐着铜壶,热茶随时泡着,还有丫环专门煮茶捧点心的侍候这些骂街的粗使婆子,站街的带刀护卫。
粗使的婆子几时有过这等待遇,当下骂的更起劲了。若非晋王与当今皇帝是一个祖宗,恐怕晋王爷的祖宗也不免要被荼毒这一遭。
晋王昨儿就没怎么吃,一大早听到这个消息,气都气饱了,连一筷子都没动就吩咐将早膳撤下去。
晋王世子与常氏虽被圈禁,但夏家闹的这般厉害,侍候的丫环守卫小声议论之时,不免透露风声,他与常氏急的团团转:“父王这是要做什么?非要将王府拖到万丈深渊里去?往日他不是极疼大姐与阿宁吗?这下好了,就算此事不是他干的,是阿宁自行策划行动,这黑锅他也是背定了!”
更何况,就算是亲如父子,晋王世子也不敢保证宁景世绑架夏平安,此事与晋王全无干系。
为着旧怨,晋王当初对夏景行都要赶尽杀绝,讹夏家十万两银子填宁景世填窟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常氏搂着孩子眼泪都快流干了:“父王这是不给咱家里留后路啊!”输赢尚在其次,就算赢了,晋王府的名声可也臭了,让他们夫妇俩此后在长安城如何做人?!
晋王还未想出应对之法,东宫就得到消息,派人从后门进了王府,来请晋王过府相商。
太子比晋王还着急:“大军到哪里了?当务之急是先将此事平息下去,别让夏家再闹下去了。不然大家都盯着王叔,王叔如何去城外领兵?”
夏家既然豁出来上门去闹,自然会派人一直留心晋王的动作,他再想做的隐秘已不可能。
而晋兵到达长安,自然只听晋王父子号令。世子不可驱使,就只能指望晋王了。
晋王此次被外孙子坑的灰头土脸,两日功夫竟似老了四五岁一般,极为不甘:“难道真的要向夏家认输,替他们还了这十万两银子的赌债?”
太子此刻对宁景世也是深恶痛绝,当下说话也不客气:“王叔这话说的,那十万两赌债可也不是夏家的,而是阿宁欠的。反正你是他祖父,替他还了赌债也说得过去。再说等咱们大事成了,就算是王叔将夏家所有的铺面都查了来填自家的窟窿,也由你!”
这天傍晚,晋王府长史亲自打开了侧门,请夏家领头的仆从进府商议:“王爷已经答应了这十万两赌债由王府替宁世子偿还,能不能请贵府诸位打道回府?”
领头的吴忠嘿嘿一笑,带着常年在军中混出来的痞气:“晋王府就是个狼窟虎穴,我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再出点什么事儿,还要劳烦我家将军想法子救我。府上既然要还宁世子的赌债,还请麻烦快点,等贵府还完了赌债,姜掌柜那里的借条全都销毁,小的自然会带着府里这些老小回去向将军交待!”
晋王府长史气的差点跌个跟头,指着吴忠半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吴忠还道 :“没办法,我家将军嫌我脑子笨,总说我办不好事情,所以我还是亲眼见到了,拿到了借条才好。不然我家小公子出了差错,到时候可就不是我们府上这些老小来骂街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长史心道:让你狂!让你狂!有你哭的时候!
晋王从东宫回来之后,神色就平静了许多,还下令开库房还赌债。长史当时死活不肯同意,晋王却露出个森森冷笑:“且让夏家得意两日!本王总要找补回来今日之辱!”
有了晋王这句话,长史这才略略气平。
长安城的街道上一盏一盏的灯亮了起来,晋王府运银子的马车终于将十万两银子全数运到了万安赌坊,姜成带着帐房里的人将金银点够入库,又将宁景世所有的借条都拿了出来,长史才要伸手,吴忠已经一把拿过,细瞧了一番:“姜掌柜,可是所有借条都在此处了?”
姜成拱手:“自然全在,银子已经入库,小的岂会耍赖。”
“全在此处便好,还希望姜掌柜不要说谎,若是还留了欠条,不趁今日一次清光,再找夏府的麻烦,休怪老吴打上门来,砸了你的赌坊!”
晋王府长史听得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债好像也不是贵府还的,既然是王府还的,这借条还是交由本官带回去交给王爷为好。”
“这借条还要拿回去赎我家小公子,长史拿了又有何用?!”
他朝身后跟着的兄弟打个手势,便有人立刻往晋王府门口去招呼夏府仆从往回撤。
夏景行才在军营里忙了两日,回来就收到了一把借条。
燕王在宫中侍疾,稍有动作便引人注目。而夏景行握有护卫京畿重任,自然要调兵遣将,还要防着晋王与太子知悉,将太子等人安插在军中的耳目清理了一遍。
抽空回来还不到盏茶功夫,还要回营去。
拿到借条他还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哪里来的银子填的窟窿?”
若是平日,夏芍药定然得意洋洋告诉他,不过平安失踪这些日子,她从最开始的心慌到后来静心制定计划,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又因夏景行跟她讲过眼前局面,也知一味软弱下去不但救不回来孩子,恐怕还会坏了大局,这才打起精神设了此局。
“晋王替宁景世还了赌债,如果万安赌坊与宁景世有联系,或者此事是他们联手,说不得明日平安就能回来。若是明日平安还不曾回来……”她紧握了丈夫的手,面色苍白:“无论如何,夫君切记家中有我跟爹爹,你只管放手去做!”
夏景行揽了她在怀里,轻拍拍她的后背,就跟哄孩子一般:“平安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照顾好绮姐儿跟爹爹,等着我回来!”因放心不下,除了将自己亲卫留下一队,又从军中调了一小队入府护卫。
外面夜色渐沉,外间有军士小声道:“将军,城门快要关了!”
夫妻二人起身,夏芍药亲手替他系上大氅:“万事小心!”
他低下头,在妻子额头亲了一记,大踏步往外走去,大氅翻飞,在院子里朦胧的灯火之下,似乎带着腾腾杀气。
夏芍药并未出房门,只站在房内,有丫环掀起门帘,她一直目送着丈夫的身影出了院子,这才觉得全身脱力,软软朝后坐了下去,若非丫环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恐怕她都要跌坐到了地上去。
丫环进来要点灯,被她阻止了:“不要点灯,让我坐一会。”
漆黑的房间里,她抱膝坐在空荡荡的床上,脑子里多少念头纷沓而至,还有平安灿烂的笑颜。
这几日家里气氛低沉,绮姐儿起先还问起:“哥哥呢?”后来见问一次娘亲就要掉泪,她便不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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