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该不该顺着钱太后的意思,把吴妃立为后呢?朱见深脑海里突然闪过英宗驾崩之日,他临死之前提到柏家时的狰狞。
当时无法理解,可真正坐上这个皇位之后,突然明白了英宗的小心翼翼,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情。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似乎将六部紧紧抓在自己的手中,又有东厂、锦衣卫为自己所用,看似可高枕无忧,可事实上需要担心的事情却是多得很。佞臣们的贪权争财、蠢蠢欲动,潜于民间、传说中的惠帝后人,甚至是这宫里头看似和善的女人们,全都是需要留心的对象。否则难保自己一不留神之间,他们就像窥伺已久、得了机会的野兽那般反扑。说起来,这回柏芷坠湖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大意么?
原以为柏芷有了身子是只有自己和柏芷知道的秘密,却不想在后宫里头,从没有秘密。无孔不入的下人和细作们早就知悉了这个事实,并且偷偷酝酿下了巨大的阴谋。
这个时候,自己只能庆幸柏芷没有怀孕。虽然难免失望,但是总比真的失去了一个孩子好!但是幕后的黑手,自己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此时床上的柏芷已经完全睡了过去,丝被从她微侧着的身子上稍稍滑下,朱见深马上又帮她拉了上去。
可是即使英宗对皇位如斯执着,甚至死前都不忘记铲除自己起了疑心的大臣,但是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轻轻喊出的那个名字,恐怕才是他穷极一生却无法实现的那个梦吧。
自己并不想和他一样感到遗憾。
朱见深坚定地看了柏芷一眼。能够与自己并肩的那个位子,自己只想留给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决不妥协!
柏芷醒来的时候,外头天都已经黑了。但是柏芷甫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确实朱见深微笑着的温暖脸庞。
不得不说,刚刚醒来就能看见心仪的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更何况对方可是最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柏芷和朱见深和和气气地一同用了晚膳,朱见深交代芳汀一定要好好伺候着柏芷,然后又不放心地揉了揉柏芷的头,让她这几天乖乖地呆在寝殿里头好好休息之后,这才离开。
“娘娘,这回可真是吓到奴婢了呢。”朱见深走后,芳汀才有机会和柏芷好好说说话。
“真是无妄之灾啊。”柏芷也露出了后怕的神情。明明都已经借口自己怕水避开了游湖了,然而却还是掉了下去。看来自己实在还是不够小心。
“娘娘,您觉得......吴妃娘娘是故意的么?”芳汀也不是傻子,发生了这种事情,光感慨无妄之灾那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子的事。这宫里头的女人,平日里清漪阁的人已经尽最大能力避开她们,不与她们发生冲突了,可却没想到难得出去一趟,就遭了殃。
“不知道。”柏芷摇了摇头。
“哈?”芳汀惊讶,“奴婢还以为您会说,这么明显,应该不会是她这样子的话呢。”
柏芷笑了笑:“万事皆有可能。”
“那咱们怎么办呢?”说的也是,这宫里头的女人实在是防不胜防。
“芳汀。”柏芷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头。整个慈庆宫里头已经上了宫灯,闪烁出柔和的光芒。但是总觉得怎么也照不清楚宫里头的景致似的,“以前我一直呆在这清漪阁里头,与其说是懒,不如说是因为听了母亲的话,觉着这宫里头的冲突还是能避就避,省得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我一向敬爱母亲,总觉得她说的话全都是有道理的。可是......”
“可是什么?”芳汀觉得自家娘娘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是很多时候,并不是你让了就行了。”柏芷摇了摇头,“你也看到了,咱们什么都没做,我还是能无缘无故掉进水里头。过度的忍让和一味的回避只会让自己陷入惊慌无措的被动局面。”
她也有欲望,她也想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她也想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受伤害。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活得窝窝囊囊的?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芳汀傻呆呆地看着柏芷,总觉得自家娘娘似乎一下子变得很厉害的样子:“娘娘,您的意思是......?”难不成可以跟着娘娘在宫里面干一番大事业了!芳汀妹子的脑洞简直停不下来。
“这个嘛...你以后就知道了。”柏芷笑着卖了个关子。
“娘娘!”芳汀跺脚!
“哎呀天色有点晚,陛下吩咐我要早些休息呢。芳汀......”柏芷伸手看着芳汀。
芳汀无语地上前扶住了柏芷:“得,您小心些,我扶着您啊。”
“对了,之前陛下说把我从水里头捞出来以后,是先去了敬妃娘娘的逸景轩换的衣裳?”柏芷坐在床上,状作无心地问芳汀。
“嗯。”芳汀点了点头,“敬妃娘娘可真是个好人呢。”
“既如此,那过段日子等我身子爽利了,咱们就去拜访一下敬妃娘娘吧。”
“哎?”主动提出要出外拜访敬妃的柏芷把芳汀惊呆了。
“那就这么决定啦。”芳汀还在惊讶,柏芷就已经一锤定惊。
“娘娘,这可真是稀奇啦,您竟然要出清漪阁了。”
“这几个月一直呆在清漪阁里头也怪闷的,既然身子爽利了,那就出去随便逛逛吧。”柏芷随口答道。
☆、第六十章
朱见深回到乾清宫的时候,郑时均已经在正殿里头候了几个时辰了。
“汪德没有告诉你朕有事抽不开身,让你晚些来么?”朱见深听守在殿里头的小太监说东厂督主已经候了好久,从未离开过,便有些惊讶地问郑时均。
“奴才就在这里候着陛下,不碍事的。”郑时均的话说的十分漂亮。
“厂公何必如此客气?”朱见深笑了笑,“晚些时候再过来也不碍的。”
“做奴才的候着主子,天经地义的。”郑时均微微笑了笑。皇帝陛下这话虽然说的宽容,可他只吩咐说晚些再来,若是皇帝陛下回了乾清宫而自己却不在,那可是不大妙。做主子的虽然宽容,但却是有一定的界限。而做奴才的却不得不识趣儿。
朱见深闻言也就不置可否,在御座上坐了下来:“有什么急报?”
“回皇上,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卫长连运已于数日前入了京。”
“连运?以前是锦衣卫的?”朱见深记不大清这个人,只记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人在锦衣卫当差。
“正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郑时均答道。
“那太皇太后呢?也快回京了?”朱见深理所当然地问道。
“太皇太后似乎方从五台山出发......”郑时均回答得有些犹豫。
朱见深脸色微变:“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卫长,不跟在她身边保护她,怎么反倒先行一步入了京?”朱见深对太皇太后的印象并不深,似乎记忆里头这位祖母对自家父皇也是冷淡的很,除了初一十五的例行请安,平日里轻易不会见到她。英宗从瓦剌回京,被景帝囚于南苑的时候,这位也没有任何反应。更何况几年前她就以礼佛为由长居五台山,朱见深对这位老祖宗的印象还只停留在自己三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这位祖母似乎对自己还是挺慈祥的?记忆有些久远,皇帝陛下并不确定。
“东厂的人跟着连运,并未发现他有什么不妥之举。许是太皇太后让他先行回京熟悉一下现今京中的风土人情,等太皇太后回京之后也好说着解闷吧。”郑时均说一半藏一半,并未把那日连运跟他说的全盘托出。一来是跟着他的东厂的人的确没有发现他去了哪个府上拜访,二来连运却是自己的好友,虽然连运提前回京这件事情就算东厂不说,想来锦衣卫也会发现,郑时均虽然不得不向朱见深报告,但是其回京的真正目的,郑时均就当做自己不知道。想来那锦衣卫也是得力的很,自然能够查出来。
“是这样啊...”朱见深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郑时均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熟悉熟悉京中风土人情这话,恐怕说给普通人听也不会有人信。才离开京中几年,这京中就大变样了?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恐怕是让自己的侍卫长打探京中局势才是真。
不过皇帝陛下也并没有想要深究的意思。若是太皇太后真的想要做什么,自己恐怕也坐不上这皇帝的位子。
自己的那个叔叔景帝在位的时候,曾数次想要废了自己的太子位,虽然大臣们尽力劝阻,可谁又管得了皇帝?景帝最后终于力排大臣们的异议成功立了杭妃之子朱见济为太子,反对这件事情的汪皇后也因此而惹怒了景帝被贬为敬妃,杭妃则母以子贵得以封后。可谁想得到那朱见济却是个没有福气的,成为太子后不久便早夭了。
当时的景帝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听信了杭后的谗言,认为是自己的命硬,这才克死了朱见济。隔着一条血脉上的亲情在皇家似乎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太宗当初把自己的亲侄子从皇位上赶了下来,自己做了皇帝;而自己这叔叔心却更狠,想要杀了自己这个侄子,让自己去黄泉路上陪他的儿子。幸好当时已经失宠的敬妃得知了这件事情,去找了太皇太后来,自己这才免于一死。
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和敬妃都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太皇太后虽然对儿子孙子冷淡,可却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应当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更何况,她这个时候回来,说不准也能帮着自己解了眼前的困境......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来都不是男人能掺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