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口不答,萧琰脸色已经难堪异常。他双目渐渐滚出怒火,压抑问道:“可她什么错事都没做,母后您怎么能这样逼死她。出身是上天注定,与人何尤?”
太后只是闲闲地看着萧琰暴怒,神情极为淡然。她徐徐说道:“蔡氏什么都没做错?皇帝你还是年轻了,她做的事,样样都是大事。”
说罢,太后让李姑姑取出一卷卷宗,递给萧琰。萧琰一看,脸色不由得更加白了一层。
“这怎么可能……”萧琰喃喃。
太后悠然道:“暗中结交前朝旧臣,收买京中人心,在后宫她也有不少作为呢。你只瞧敏嫔就是了,蔡氏说敏嫔冲撞导致她差点小产,但是此事分明与敏嫔无关,是蔡氏自己下套而已。若不是皇后仁慈轻饶了敏嫔,只怕其父平阿侯也要深以你为恨,怎会继续尽忠?”太后略停停,继续说道,“便是看在平阿侯能征善战的份上,你也不该继续委屈敏嫔了,早日复位是正经。”
萧琰无力一叹,手中卷宗倏忽滑下。我俯身捡起,太后一挑眉道:“皇后也看看吧,前朝后宫本为一体,你日后做事也该知道分寸。”
我一看,不觉吓得一身冷汗。原来蔡氏一直在密谋复兴前朝,若是她哪日得子,便要借前朝之力推她的儿子当太子。来日太子即位,便有两朝皇室血脉,要复兴前朝,也只是她这个太后一句话的事了。
而她对我的种种依靠,也只是麻痹我的手段,企图以此来收服定国公府。因为见我与萧琰夫妻恩爱,其他她也恨我入骨。若非她早亡,或许我同她之间,也会有一场恶战。
额上汗簌簌掉下,我后怕至极。刚入宫那会儿我居然如此轻敌天真,因为潋晴认我做了义母而轻易相信蔡氏与我是同盟。人心隔肚皮,她腹中种种算计,我终久还是忽视了。
太后果真老谋深算,我深深惊服。蔡氏再怎么精明,还是败在她老人家手上,且一败涂地。
太后见我和萧琰都不说话,方才慢慢开口:“孙氏虽然作恶,但是也有功劳。解决掉蔡氏关系我大齐千秋万代,皇上你不能因为孙氏在后宫为人的小瑕疵就抹煞如此大功。”
我心骤然一沉,太后轻轻看看我,道:“皇后明白事理,孰重孰轻你自己想。”说着,她又看向萧琰,道,“蔡氏面上温柔娴淑,实则狡诈之辈。仪蓝固然不为你喜,做事却是真心为你着想。她禁足良久,你也不曾去看看她,今日你重新认识了蔡氏和孙氏两类人,便陪哀家去看看她吧。”
萧琰安静答应,道:“容儿臣先去换过衣服。”
太后点头,同我目送萧琰先行离去。及至他的身影消失良久,太后方回头对我说道:“当着皇帝的面,哀家不愿意诋毁你的形象。但是这些年你和蔡氏及仪蓝怎么相处,你自己心里清楚,哀家也明白。”
我郑重跪下,肃容道:“儿臣愚钝,以致被蔡氏利用玩弄。幸有母后震慑后宫,才不至酿成大祸。”
太后冷笑:“你知道就好,从去年郭容华和佳嫔闹开始,哀家就知道你闲不住了。你事事都算得准确,慢慢把傻乎乎的仪蓝引入套中,致使她今日涉险不浅。”
我不敢说话,太后徐徐道:“虽然不见得你主动要害她性命,但是花容娘子在一旁进言时,哀家不信你不推波助澜,让皇帝更为生气。”
我连忙道:“母后的确误会了,儿臣舍不得皇上动怒。”
太后嗤的一笑,道:“那最好。皇后,你若真的动了狠下杀手的心思,那么今日哀家来告诉你,有时候你步步筹谋固然有用,但是你有些事,是你万万算计不到的。”
我不解地望向她,她只是轻蔑一笑,拄了龙头拐杖离去。及至到了下午我才得到消息,原来是孙仪蓝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我乍闻此言恨的几乎晕眩,她的命居然这样好,入宫四年都怀不上,这紧要当口竟说来就来。
“这消息可准确么?”柔嘉见我面色不善,小心翼翼问道。
我凌然一笑:“她有过前科,这次她敢么?”语气一顿,思绪碰撞,我猛然明了,恨道:“太后只怕早知道了,方才本宫还在想她今早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原来是这样。”
柔嘉惴惴不安,低声道:“那怎么办,万一孙氏生下皇子,一下子翻了身可怎么好。咱们和她已经撕破脸,她活着终究是个祸患。”
我凝眉片刻,继而舒展开来,曼声笑道:“怕什么,她还有八*九个月要熬呢。传旨下去,就说奉太后的意思,复敏嫔昭仪之位。另选侍孙氏有孕,为皇嗣计,加封为修仪,迁回广阳殿。太后的意思不得不顺从,本宫这次就抬举她一次。”
第97章 暗杀(一)
夜里谢婕妤宫中的宫女来传话,说是棺柩已到,准备先行装殓。我换了素净的衣衫首饰,准备亲自去看看。
谢婕妤清早大受打击,现下更是恹恹。她见我前来只是轻轻行礼,也不说话。我看见她的样子,心里塞得难受,忍不住道:“潋晴已经走了,你再伤心也是无益,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正经。”
她泪水像是干涸,空洞的眼神只余下一缕忧伤和轻恨,听到我安慰她的话,她幽幽道:“娘娘的懿旨,臣妾已经听到了。”
我涩然,她登时生恨,用力咬住嘴唇,道:“凭什么,凭什么她孙仪蓝做了那么多孽还能在宫中屹立不倒,难道只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女吗?”
我轻轻掩住她的恨,低声道:“谨言。”
她不能说话,只能恨的无声。我看了看堂中摆放的灵牌,又瞧瞧后面的棺柩,道:“现在还未封棺,让本宫再看看潋晴吧。”
“娘娘不可,”谢婕妤连忙拦住我,道,“幼女夭折不祥,娘娘还是不要过目为好。”
我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道:“再不看看她,日后也没机会了。”
缓步走到那里,宫人们拨开棺材盖,露出里面小小的潋晴。她闭着眼睛,娇嫩的额头微簇,仿佛极不安心。嘴唇微张,我记起谢婕妤说她临断气前曾竭力呼气,最后却死于窒息。我低低一哀,伸手替她理理衣服,却偶然看见她脖颈上有一块黑青。
下意识一颤,断肠草的毒是哥哥从宫外弄进来的,毒性药理皆详细告诉了我,他并没说会在身体表面造成伤害。
神思一转,其实我心中早有疑惑。潋晴固然服下剧毒,但我喂她的量有限,若是奚宫局竭力医治,定是能存活。若没有些把握,昨日我也是断断不肯害她的。
然而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我来不及深想,只觉得伤心。如今认真忖度,或许宫中会有别人借此机会暗下杀手,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谁会如此狠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样狠的毒手呢?
双目一转,我阖上棺盖,问谢婕妤道:“当日医治公主,你可是一直守在一旁的?”
她略略一愣,继而细想想说道:“基本是。”
“哦?”我眉梢一挑,“什么意思?”
她忧伤低首,轻轻道:“御医嘱咐药一定要是三分文火炖煮,臣妾怕底下小丫头偷懒,便亲自盯着她们煎药,因而有一个时辰臣妾没在公主身旁。”
我不觉气恼,道:“你是公主养母,她中了毒你岂能不陪在身旁?若要盯着小宫女煎药,难道让珍杏去不行么?”
她亦是痛悔不已,道:“臣妾也后悔,怎么不再陪陪她。娘娘,若是一切能重来该多好,臣妾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中毒。”
我恻然,知道她也是太在乎恭献的缘故。于心不忍,因而轻声安抚她道:“时光不反,谁也无能为力。你好生照顾潋晴的丧事,也算是母女一场。”
她默默答应,我再回头看了看灵台上的排位。庄仁虢国公主萧潋晴,已经彻底退出宫闱,结束了她短暂却波折的一生。我曾看着她降生,也亲手送她离去。她生母临死前告诉我“照顾恭献小心温妃”八个字,我竟然无一做到。
孙仪蓝重新册封为修仪,宫中必然是哗然大惊。那日所有人面前,萧琰已经宣布了孙氏历年罪行。如今乍然不作数,难免难以服众。因而萧琰接着下了一道圣旨,孙氏可以册封,但仍然禁足,非诏不出。
陈昭仪复位后解了禁足,先来拜会我。几月不见,她未见消瘦,反而面色红润细腻,哪里像是被皇帝贬斥的样子。
她欲行礼,却被我拉住,我笑笑:“这几个月你可省心了,我瞧你丰腴不少。”
她眉目含笑,恬静道:“娘娘别说,禁足真能让人心静。这段时间臣妾避世,抄了不少佛经,倒觉得心身都舒畅许多。”
我携她坐下,问道:“但你毕竟禁足,且被皇上斥责了,底下人待你还好吗?”
她淡淡笑着,轻轻道:“娘娘刻意打点了,他们自然不敢轻视臣妾分毫。倒是时常有不利的消息传入臣妾耳中,让臣妾好生担心。”
我微微一笑,道:“已经没事了,虽然她还活着,但是已经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