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年父亲离京,更是给左相一方带来沉重打击。他们两人都是先帝的肱骨,缺失一方犹如折断一翼,再难高飞。直到哥哥回京,萧琰钦点他为兵部侍郎,朝廷中各方势力才逐渐均衡。我一直知道,朝中风向如何会深切影响后宫的恩宠。以前为了萧琰,我不愿掺合进去。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也不得不留神了。
萧琰听左相和右相你来我往争执不休,也不多言。正僵持之际,谢婕妤起身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也有话说。”
左相右相见谢婕妤开口,也不便再说话。萧琰看看她,又看看她膝边的恭献,道:“你说吧。”
谢婕妤俯身道:“臣妾不及朝中大人们懂那么多,臣妾所言只是猜测,皇上皇后听听也无妨。当日皇后娘娘生小皇子,恰也是孙选侍小产之日。后来皇上明察,孙选侍根本无孕,那日的阴晦会不会是由孙选侍作乱引起的?智圆长老德高望重,所言或许无错,但是若阴晦之源去除,小皇子的不祥之气可否随之消散?皇上不如遣人去问个清楚。”
郭容华此刻也起身说道:“当时孙选侍假孕,臣妾陪伴左右,时常见智圆长老入宫讲经说道。如今想来,其实智圆长老与孙选侍私交甚深,此中或可有不可告人之事。”
听闻此节,萧琰已是勃然大怒。他敕令羽林军前去法华寺将空慧住持和智圆长老带来,却被我拦住。
“皇上息怒,今日是幼子满月,不易冲撞佛寺这等祥和之地。若有疑问,不如等明日先请空慧大师入宫解答一二,如再有不妥,请智圆长老来也无不可。”我柔柔道。
萧琰叹息一声,伸手拉我起来,道:“皇后,这次只怕又要让你受委屈了。”
我温和一笑:“这么多年,皇上从未委屈臣妾。”
小孩子咿呀一声,萧琰偏首看过去,眼中已经多了几分怜爱,少了那些阴郁。我暗舒一口气,事已至此,大概后面也无需我再操心了。
萧琰逗着孩子颇欢喜,郭容华见状笑道:“皇上如此喜欢小皇子,可为小皇子取好了名字?”
萧琰显然忘记了这茬,一时间脸色微有凝滞。我含笑接过孩子,知道不能一味在他面前柔顺,也该给他些压力,遂也逼道:“皇上不许薄待臣妾的孩子,这次一定要赐个好名。”
萧琰看着我笑道:“朕赐的名字大多都是祥瑞的字眼,皇后,你心思细巧,不如你自己来取吧。”
我怡然一笑,推辞道:“皇子向来由皇上赐名,皇上偷懒可不行。”
萧琰瞧瞧恭献,道:“潋晴的名字就是你取的,极是风流别致。怎么,你肯疼潋晴,便不肯疼自己的孩子么?”
如此我不再推脱,略想想问道:“给孩子定一个‘易’字可好?容易的‘易’。”
“‘易’?”萧琰一愣,“少有用做人名,可有什么意思么?”
我笑道:“《洗髓经》中有一句无可不易,意思是世间之事没什么不能转化的,臣妾希望这个孩子即使有大凶命格,也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哥哥闻言,起身恭敬道:“微臣也觉得这个‘易’字甚好。易是容易的意思,希望小皇子都能一生畅然无阻,福寿双全。”
“何况书中有云,日月为易,艮卦为光明象。小皇子能用这个字做名字,也是前途光明坦荡之意,”世子魏舒琪突然笑道,“微臣恭喜皇上和娘娘。”
萧琰听闻此言,龙颜大悦,即刻钦定小皇子名为“昭易”。
第92章 误杀
定好了小皇子的名字,筵席继续。差不多到了结束的时候,尚宫局按例要进一道粥,喝完粥方算结束。
今日进献给萧琰和我的是南瓜火腿梗米粥,当中掺了银耳和冰糖,喝起来极为爽口。给群妃和众大臣的是珍珠翡翠玉米粥,几个小孩子尚宫局自备了牛乳粥给他们。
我用小金勺搅了搅粥,看样子南瓜与粳米熬成胶状,果然是好东西。继而宽大的衣袖恍如不经意间一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片刻。端起那碗,我正欲假作不小心把整碗粥倒掉,却不想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是恭献,她自幼不喜欢牛乳的味道,问了都要作呕。见我案上的粳米粥黄橙橙的颜色好看,不及谢婕妤阻止她便撒欢一样跑过来,牵着我的袖子道:“母后,儿臣不喜欢牛乳粥,您把这个给儿臣喝了吧。”
我一怔,下意识看向哥哥,他脸色亦是一白。我看看恭献,笑着哄道:“潋晴乖,牛乳虽然腥,但是对小孩子颇有好处。母后这粥中掺了火腿,你哪里喝得了?你若真不喜欢牛乳,叫底下人再上一碗玉米粥好不好?”
恭献极犟,哪里肯依,只拉着我的袖子撒娇。萧琰见恭献在我面前颇亲近,也便笑道:“不过一碗粥,皇后还不舍得么?”
如此,我再不能推诿。恭献钻入我怀中,缠着我喂她。
我用小勺舀了一点,轻轻一颤喂入她口中。她吧咂抿了,笑脸一仰蹭蹭我的衣襟,好一个可爱撒娇的孩子。
我细不可闻一叹,小勺舀了些尝尝,入口南瓜清甜,粳米软糯,然而余香中带了一缕似有若无的苦涩。
我搂着恭献,问道:“还要么?”
她点点头,刚想开口说话却突然眉头紧蹙,继而一丝血光漫延而出。我腹中亦是绞痛,额头鼻尖冷汗骤出,手中也端不住碗,一声脆响那冰裂纹的瓷碗就摔个粉碎。
“皇后!”萧琰惊呼一声,看着地下的粥滋滋冒泡,一缕白烟飘入空中,带着难闻的气味。
“皇上……”我喃喃唤他,身上却没有力气。哥哥反应极快,霍然站起身道:“皇上,皇后娘娘和公主好像中毒了。”
众人闻言一时间惊慌不堪,我再也坐不住,和恭献一起软绵绵倒下去。
“阿暄——”萧琰大声喊我,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我抱起,剧烈的动作让我胃中翻江倒海,疼的几乎晕过去。
谢婕妤也慌忙跑过去,抱住了恭献,颤抖地看着恭献嘴角溢出越来越多的血。
我不觉苦笑。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我筹谋了这么些日子,一直想不到自己居然会着了自己的道,还连累了小小的恭献。
恨意愈盛,我咬牙切齿,我们所受的这些痛苦和磨难,必要孙仪蓝加倍偿还给我。
失去意识前,我瞥见一双眸子。那眸子离我很近,幽幽地怜惜地望着我,内中万般的悲悯和心疼让我有片刻恍惚。我猜那大概是哥哥,可是哥哥几时换上了宝蓝色的爵服?
无力再想那么多,我思绪一空,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晚上了,身上燥热的很,头也沉沉的。萧琰陪在我身边,见我醒来不由惊喜:“阿暄你醒了?”
我轻轻点点头,开口问到:“皇上,臣妾怎么了?”
他眉心微聚,摸了摸我的额头,道:“你中了断肠草的毒。”
我赫然惊讶,问道:“臣妾怎么会中如此烈毒?”
萧琰轻叹,温柔对我说到:“你先别想那么多,御医给你洗胃,又让你服了炭灰,过会儿柔嘉给你煎好药,你按时喝了知道么?”
我不依不饶,拉着萧琰问道:“臣妾记得昏迷前潋晴也有异样,莫非她也……”
萧琰沉痛点点头,道:“她年纪小,更经不得剧毒摧残,此刻还没醒呢。”
我立即翻身下床,想要去看看她,却被萧琰拦住。他道:“皇后你别乱动,潋晴在谢婕妤宫中,那么远你不要去了。”
我微微哽咽,道:“皇上不知道,当时臣妾看见潋晴嘴角有血,一时间都懵了。臣妾这么大的人都受不了剧毒,她那么小,谁会忍心对她下手?”
萧琰睚眦欲裂,恨声道:“在你昏迷时,朕已经令人追查了。不管是谁,只要是敢害你、害潋晴,朕绝对不会放过。”
我眉梢一动,低头道:“想不到臣妾愚钝至此,毒都放到臣妾面前臣妾都不识得。母后尚在病中,若是听闻这样的荒唐事只怕又要生气了。”
“朕吩咐不许告诉母后,”萧琰凝眉,“她的病反反复复,焉知不是后宫乌烟障气之故。”
我亦是忧虑至极,过会儿柔嘉把药端来,萧琰喂我喝过药,正欲躺下休息,忽听谢婕妤身边的大宫女珍杏来了。
萧琰急忙召见,询问潋晴的情况。珍杏泪水满面,哀伤道:“皇上节哀,公主福薄,已经薨逝了。”
萧琰闻言几乎站立不住,我亦是一阵晕眩。今日中午她还躲在我怀中撒娇痴缠,谁能想到,夜里她就已经永远离去了。
“你说什么?”萧琰摇头不敢置信,颤抖地一遍遍问着珍杏。
珍杏不住磕头,额上已有青痕。她哭哭啼啼说到:“皇上皇后节哀,婕妤伤心坏了,遣奴婢来问怎么办。”
萧琰怔怔回头看向我,我泪水乍然决堤而下。我艰难启唇,沙哑道:“皇上,潋晴……您快去看看吧。”
萧琰听了这话,似乎是在梦中惊醒,整个人颤栗一下,继而不管不顾抛下我赶去了谢婕妤的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