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小皇子在哪里,可以抱出来让臣妾见见么?”豫嫔笑道。
她的笑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朝露公主,但她比朝露公主年轻,也美上几分,所以她的微笑更加让人心神荡漾。
“这个时辰乳母抱着睡觉呢,等孩子生下来你就知道了,刚出生的孩子十分能睡,每日十二个时辰,总有十一个时辰在睡觉。”我笑道。
豫嫔莞尔,抚弄着小腹问道:“那剩下一个时辰在做什么呢?”
“闹呗,”我无奈一笑,“孩子人小哭起来却凶,你不好生哄着,他就闹个不休。”
豫嫔闻言轻笑出声,道:“虽然听起来很闹腾,可是向来娘娘心底也是欢喜的。何况孩子虽然顽皮,但总有长大的一天。臣妾看见温妃娘娘宫里的恭献公主,当真是乖巧极了,臣妾也想要一个一样乖巧的女儿。”
听她口中说起恭献,我总觉得别扭。不止我,就连一同在殿内闲聊的陈昭仪也是一怔。
“恭献确实乖巧,”我一笑,“不过许久没见过了。温妃很细心,怕她出来逛着凉,因而总是好生护在广阳殿里。”
豫嫔点点头,继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我道:“听闻恭献公主的闺名就是皇后娘娘取的,臣妾还听说其实娘娘是公主的义母。怎么朝露公主过世之后,皇上不把公主交给娘娘抚养,反而交给了温妃娘娘呢?”
陈昭仪闻言不觉蹙了眉头,那段日子,正是她最虚弱而我也最无力的额时候。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我不动声色地打断:“因为皇上体恤呗。人人都知道有孕辛苦,却不知道带孩子更加辛苦。当时本宫身体不好,昭仪也是时常有些小病小痛,所以皇上索性把这个重担子撂给温妃了。不过温妃倒是不错,照顾恭献很是妥帖,皇上很放心她,也就一直没有再将恭献交给别人抚养了。”
“原来如此,”豫嫔一笑,“不过娘娘现在膝下有大皇子,也不算寂寞了。”
我点点头,看向陈昭仪,笑道:“就是不知道昭仪什么时候有孕,宫里孩子多也能让他们互相做个伴,不至于像咱们一样长日无聊。”
几个人说笑一番,也就算过去了。豫嫔毕竟有身孕,不能久留,很快告辞了。待她走后,陈昭仪懒懒说道:“豫嫔进位之后很喜欢去广阳殿,同恭献公主很亲近,她是真心喜欢小孩子。”
我闻言一笑:“她真是不知死活,好端端往广阳殿跑。我的孩子都难逃温妃算计,我就不信温妃能容许她生下来。”
“当日毒害娘娘的只是温妃,太后应该没有参与,否则太后何必去救娘娘。或许经过娘娘的事,太后会给温妃压力,她也不敢这样放肆了。”陈昭仪道。
“未必,”我一笑,“她是不敢人为,但是意外多了去了。孙仪蓝不是良善之辈,她的狠毒不只在一个孩子上,我是觉得她有可能一石三鸟。”
闻言,陈昭仪终于肃穆起来:“什么一石三鸟?”
我淡淡一笑,平静说道:“当日她要毒害我,什么时候下手不行,偏偏要等我月份那么大时在动手,可见她心狠手辣想要一个一尸两命的结果。”
陈昭仪明白过来:“你是说孙仪蓝会等,会等到打掉孩子同时也会重创豫嫔的时候再出手。”
我点点头,陈昭仪秀气的眉头紧锁。她愤恨地一掌拍在椅子把手上,牢固地红木扶手立即出现一道深深地裂纹。她道:“孩子不留下也就罢了,连母亲的性命也要,未免太狠了。可娘娘说她会用一石三鸟之计……母亲和孩子是两个了,那……还有一鸟是什么呢?”
我看着陈昭仪满面的疑惑不由无奈一笑:“你说呢,除了豫嫔和她腹中的孩子,孙仪蓝还想除掉谁呢?”
陈昭仪眼神一眯,可是强烈的恨意却分毫不减。我看着椅子扶手若有所思,道:“玉华,你的身手当真不错啊。”
第54章 换脸(一)
我娘离世百日的时候,萧琰特别准许我归省拜祭。在周家世代的祠堂里,多了一个崭新的灵位。我跪在那灵位前,闭目磕了三个头。
“娘娘,您起来吧。您的孝心微臣知道,可是您毕竟是国母,这样不合仪制啊。”父亲上前将执意跪在母亲灵位前的我扶起。数月不见,他衰老了不止一点半点。白如初雪的颜色染满了他的额头鬓角,眼神中的悲痛和无力让他整个人憔悴得令人心疼,多日无法成眠也让他素来挺直的背脊微微佝偻。我突然发现,原来父亲是这样地在乎着母亲。
“她到底是怎么走的?”我缓缓问道。
父亲垂首,叹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人生在世,哪里有长生不死的呢?娘娘切勿伤心,一切要以自己为重。”
我不觉垂泪,公侯王府又如何,到底比不得皇家的权势。算下来母亲这一辈子,一直任人摆布,从来没能真的顺心遂意过。
愿我的来日不会这样被动,也愿母亲能真正得到一个解脱,不再受任何束缚。
在祠堂拜祭之后,我随父亲回了定国公府。我记得前年归省之时府中万般锦绣,而自此番入门,却觉得凄凉无限。
虽然丧仪已经除掉,但是阖府的冷凝气息并未减少。母亲待人宽和,她走后府中上下都在为其悲伤。花草树木也似乎被人的忧郁感染,变得颓萎枯燥。养在笼子里的各种珍稀鹦鹉也蔫头蔫脑,只是一味缩着脖子,也不爱叫。
冷清了这样多,只会让人徒增伤悲。府中上下跪拜在我面前恭迎时,我瞧着人也少了很多。
再仔细分辨下去,原来父亲所有的姨娘都不在府中了。我问父亲,他只说别处安置,家中除了两个叔父的家眷之外,我父亲这一边就只剩下了几个丫鬟并小厮服侍。
偌大的定国公府渐渐有了颓败的气息,人少了,生气也少了,再不是当年煊赫鼎盛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了。
“微臣已经递了折子,请旨归隐江南。皇上体恤微臣,也体恤娘娘,并无二话便准了。如今家中除了娘娘的两个叔父还有些官职在朝中之外,便只有臣敕封定国公一个虚爵了。”我和父亲坐在屋中,他平静地告诉我。我甚至没有机会挽留他,只能由他而去。
我的两个叔父皆是文官,且没有爵位在身。他们在朝中本就无足轻重,不过是一贯倚靠父亲的地位和庇佑在京中混个一官半职。如今父亲也辞了官职,定国公的爵位不过是虚衔而已,手中没有实权,纵是王爷又如何?
所以我现在,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孤身一人的滋味。生性恣意的父亲失去了母亲之后,终于决定寄情山水,再不理会凡尘的事事非非。
环视屋子一周,除了我和父亲暂时歇脚坐着的两把椅子,其他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我记得父亲说过,他怕母亲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的不习惯,所以烧了大部分的家具给她。不能烧的,也都放在她的棺材中陪着她。他把所有都给了母亲,把这个家都给了母亲。什么都没留给自己,因为他连自己都不打算留下。
“阿暄,你是不是好怕?”父亲看着我的局促不安,只是慈爱一笑。
我点点头,曾经的定国公府是我背后强大的支柱,高贵的出身让我占尽先机。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在宫外没有家族,在宫内没有权力,甚至在乍然失去了母亲之后,又要看着父亲翩然远去,我此刻连母家都没有了。
“母亲走了,你也要离开了,现在京城只有我一个人。皇宫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让我充满畏惧却不得不栖身的地方。”
父亲收了笑意,起身缓缓走到我身边,伸手将我搂在怀中。我感受着父亲怀中的温暖,贪婪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记得小时候偶尔腻在父亲身边,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墨香。他虽然出身戎马,但是在京为官数年,早已褪去了将帅之气。我记忆中的他只是一个闲情逸致、优雅温润的文弱书生。
去年他统兵关外,我再见到他时,已然从他眼神中读出了一抹凌厉。手提长枪一套枪法出神入化,不知夺走了多少大辽兵卒的生命。手中染过鲜血,那痕迹是无法掩饰的。
而如今,他既不是记忆中的文弱,也不是统兵杀伐之后的凌厉,只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中年男人,心灰意冷。
“你还会回来吗?”虽然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但是我仍然抱着一线的希望问向他。
他迟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他说:“不会了,我要去江南。我本来就不是京城人,不过是因为当年战乱一路从江南跟到了北方。现在玥儿离世,我送她的棺木回江南老家下葬,而我也会一直留在那里陪着她,不回来了。”
我讷讷片刻,略有不安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父亲闻言笑了,他松开我,笑道:“阿暄,你都做母亲了,怎么还想小孩子一样呢?从前你是我的女儿,我保护你,尽可能不让你受到伤害。可是现在你也有儿子了,你该考虑地是怎么去保护他,而不是我该怎么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