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我,连陈玉华都惊讶了:“侯爷,你属狗的么?”
“德妃……”我颦眉嗔道,她现在这大大咧咧的样子,哪里还有宫妃的半点气度。我这个皇后□□了七八年,就把妃嫔教成这样,也真是丢人现眼。
谁知道魏瑾颇从容,听到这话也不恼,反而大大方方点点头,仿佛在说:我还真是属狗的。
我走过去从他手中接下盘子,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魏瑾腾出手,取下画笔问我们道:“二位娘娘这是怎么了,为何拿着笔扔来扔去,难道发生口角了?”
陈玉华哈哈一笑,戏谑地瞅着我。我双颊一红,心跳陡然加快,嗔道:“德妃快去叫孩子们出来,再请乳娘来给荷华喂些人乳。”
陈玉华一动不动,恍若未闻,只管对魏瑾说:“方才皇后娘娘维护于你,我不过随口开了一个玩笑,她就真的着急了。”
“哦?”魏瑾双眉一挑,看着我问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何娘娘不想让末将知道?”
陈玉华正欲释疑,我急忙开口:“侯爷,菜齐了,米饭呢?”
魏瑾指了指厨房:“还在里面呢。”
“那还不快去拿过来。”我轻瞥他一眼。
他笑着点点头,也不再追问陈玉华方才开过什么玩笑,真的就去拿米饭。陈玉华眼珠一转觉得无趣,就挪动身子到我旁边,说:“你维护这个魏侯爷也是应该的,他对你确实很照顾。你可知道当日为荷华寻乳母,他是冒着生命危险去项党找来的。单凭这个,就足以看出他待你不同于常人。”
我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心里却一阵翻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转身去屋子里喊孩子们,又让乳娘照顾不满一岁的荷华。
非常时期再没那么多穷讲究,暄化城从我到平民百姓,都与士兵同甘共苦。在守备家住的这段时间,更是因为物资紧缺,所以大家都不分贵贱,一桌用餐。餐具甚至都不够,靖儿和我同用,易儿由陈玉华喂着。今夜刚刚盛好了饭,我夹了些菜到魏瑾碗里,然后指了指一侧的银杏树。
“瞧见这棵银杏树了没?”
“瞧见了。”
“瞧见树下那小板凳了没?”
“瞧见了。”
“过去坐吧,好好吃。”我微笑道。
魏瑾瞠目结舌,不知发生了何事。靖儿看了看我们,说:“母后你干嘛赶走魏叔叔呀,他哪里得罪你了么?”
我夹了菜塞在他嘴里,盈盈浅笑道:“食不言寝不语,你再多嘴,就和魏侯爷一起去树下吃吧。”
靖儿眨眨眼睛,样子可怜巴巴。
易儿颦眉,刚想张嘴说句公道话,我就故作恍然大悟状看着易儿:“哎呀,树下只有一个板凳,再有人吃饭的时候坏规矩,就只能蹲着吃了。”
易儿咽了一口唾沫。
魏瑾见状,温和一笑道:“罢了,末将本来就是外臣,分桌食之也是应该。”说罢,他就径自过去坐下。那小板凳本就是给易儿坐的,又小又矮。魏瑾一个大男人蜷缩在上面,扒一口饭扒一口菜,形容有些落魄。
陈玉华看着我,似乎又想笑又想叹气,表情细微之处十分莫测。
吃过晚饭,魏瑾和守备换班当值。我抱着小小的荷华在院子中纳凉,两个小男孩在不远处,一个拿着疆域图看个没完,一个捡银杏叶兴致正高。陈玉华陪坐在我身边看着他们,心中忽然有感,对我说到:“太子虽小,但是胸中志向已能看出大半,他是记挂着他的河山的。二皇子雅好六艺,对江山社稷没有觊觎之心,”她莞尔一笑,“这两个兄弟将来,大概不会像萧琰和萧玓一般吧。”
我眉心一动,道:“小时候自然不让人担心,但是等他们长大,身边总不免会环绕野心勃勃之人。到时候即使他们兄弟从无嫌隙,也难保证不会有人挑拨离间。”
陈玉华颇感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都说三岁看老,我看他们兄弟就很好。”
我眼波一转,笑了笑也没说话。陈玉华伸手把两个孩子招过来围至膝下,一手拉一个说:“方才我和你们母后说起了当今皇上和楚王,也不免谈到你们。你们两个小家伙一定要记住哦,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你们兄弟二人都必须坦诚相见,互相扶持,绝不许内斗不休。”
他们两个都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含笑看着他们,说:“你们小时候经历的这场风波,以前我总觉得是坏事,如今想来倒也有好的方面。靖儿你是太子,如果还有来日登基的那一天,要记得体恤百姓,做个明君。易儿你将来必是一地藩王,要记得辅佐你兄长,而不是因个人野心,而置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
道理总是讲的深沉,也不知道他们听懂了没有。只是看着他们懵懂地点点头,然后手拉手乖巧的回屋睡觉时,我心里还是满足的。后面的事我已无法预见,因为就连我的来日,我都看不透了。
次日又是陈玉华当值,守备有些杂事不在家中,就只有我和魏瑾在。我带着易儿画画,他教靖儿看疆域图。安静的气氛当中,流淌着让我久违的温馨。
靖儿倚在魏瑾身上,任由魏瑾握住他幼嫩的小手指点江山。而魏瑾的神情也是那样专注,必是倾尽了全部心力来教导。我神思有了片刻的恍惚,恍如孩子的父亲不是萧琰,而是魏瑾……
没等我再想下去,易儿就如同发现了好东西一样,从书中抽出一张薄薄的金纸,拉着我的袖子让我帮他看看是什么东西。我一见之下,惊愕万分。
“母后,这到底是什么?”易儿好奇的拉着我的袖子问道。
我将金纸折了起来,道:“没什么,只是一张药方。你瞧刚刚那里,还盖着一处药房的印鉴呢。”
易儿年幼单纯,未曾起疑,倒是魏瑾探寻地目光投来,有几分深意。
我此刻心情剧烈波动,放下怀中的易儿往屋中走去,打算把金纸上的印鉴再看看清楚。魏瑾叶放下孩子,跟着我进屋,闭门之后问我:“你这是怎么了,窦将军的书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吗?”
我将金纸递给他,他展开一看,眉心骤然凝聚。
第140章 银杏叶(三)
“金纸黑印……”他喃喃道,“听闻江南窦氏一族,于生死存亡之际,都是以金纸黑印、飞鸽传书来传递消息。这张金纸上,盖有黑色印鉴,莫非就是……”
他停顿片刻,然后望向我:“故国公夫人出身江南窦府,你可曾见过?”
我摇摇头,道:“我母亲虽然是窦氏的女儿,但是很早就嫁入京城。再说她毕竟是女儿身,即便家族到了存亡关头,她也不应有所接触,更何况我?”我抬眼看他,道,“侯爷应该见多识广,不知道可否能一辩真假?”
他也摇摇头:“金纸黑印这种东西,只是传说罢了,我并不曾见过。”
我将金纸仔细翻看,上面的内容已经全然看不清,只有印鉴后有一行小小的落款,还能模糊看出些什么。对光一照,原来是发信时的日期。我同魏瑾辨认了半天,才把具体时间确定到二十多年前。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窦氏暗信。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听母亲偶尔提过几句。
据说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江南四府联合起兵,其中萧、周两门领兵作战,窦、孙两家收集情报。如此分工运作,亲密无间,太*祖皇帝才得以拿下整个天下。
天下平定后,太*祖皇帝建国定都,敕封爷爷周绍为定国公,周氏一族满门荣耀。
二十多年过去后,太*祖皇帝迟暮,巡视江南途中意外驾崩。遗诏先帝即位,是为新皇。未几,太后被册立为皇后,我娘嫁入定国公府。纵然心底不尽如人意,但是面上总是花团锦簇的。
我想不通,二十多年前太平盛世,窦氏的金纸黑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二十多年前,窦氏一族有灭顶之灾么?
魏瑾站在窗边,忽然伸手打开了窗子。他转头凝神问我:“我记得你说过,你娘擅画银杏。”
我心头一跳。
守备当日未归,我坐在屋子中心神不宁。次日一早,守备同陈玉华换防,我这才见到了守备。
他见我坐在门口等他,肩上有一层薄薄的轻霜,不觉道:“天气已然转冷,娘娘怎么坐在风口子里,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我伸手一抚肩上的落霜,慢慢道:“暄化城中或有灭顶之灾,本宫着凉又算得了什么?”
他目光骤然一变,下意识四处环视。我抿嘴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书,走过去递给守备:“有些东西切记要收好,否则随时会大祸临头。易儿不懂事,已经被我糊弄过去,可是人多眼杂,指不定这事就传了出去,如何遏制流言就看窦将军的本事了。”
他接过书,神情已然恢复成常态。我看着他拇指一滑,书页哗啦啦被翻开。在一处书页中,流畅的动作一滞,仿佛有什么东西夹在其中。他抬头看我:“娘娘不想问我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