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手写着几个字,闻言停了笔,笑道:“做皇后要做的长久,必要以德服人。梁芳仪有孕不多加照顾也就罢了,竟然诸多压制。她这样治理六宫,哪里像皇后,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宠妃罢了。”
方由轻轻道:“但是宠妃得宠凌*辱皇后的事也不少见,娘娘还是早做打算吧。”
我无谓一笑,道:“你怕什么,随她闹去。她闹得越大,后面的戏才越有意思呢。”
经过半年,南方已经控制下来,近襄侯留守荆州,哥哥和另一名御史先回了京城。萧琰自然设宴款待,宴席中有人提起我,并上谏请萧琰借着哥哥回京,解了我的禁足。萧琰本无异议,谁知道哥哥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他说后宫之事与前朝无关,萧琰是一代明君,必然会公私分明。更何况近襄侯仍然留守荆州,为了他的颜面,也不能轻易纵了我。
这一番话一出,朝中众人都纷纷说哥哥心狠。我听过后幽幽一叹,哥哥为了我的清誉,竟不惜让自己掉入口舌是非当中。不过即使他不推辞,我也是不肯接萧琰的恩旨,轻易解了禁足。
如今我残害萧琳的事几乎成了定局,若不将这事扳过来,我解禁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哥哥与我心意相通,怎会让我不明不白地被人愿望,又不明不白的接受萧琰的施舍?
只是我们兄妹着默契,在淑妃眼中竟然成了不和。也是,我与哥哥并非同母兄妹,嫡庶有别,有矛盾也很正常。之前淑妃还顾忌定国公府的余威,如今见独当一面的哥哥也不为我求情,索性更加明目张胆,眼热我皇后的宝座。
一时间朝中废后之说铺天盖地,部分人支持淑妃,但是大部分人仍旧反对。支持我的人说,立后这么多年,皇后没有大的过错,淑妃资历不够,何以身登凤位?反对我的人说,皇后心量狭小,不顾大局戕害近襄侯夫人和小世子,不堪为后。如此朝中争执不休,萧琰焦头烂额,也无法即刻作出决定。
在这些言论当中,哥哥和定国公府暂且未表态,更坐实我为哥哥不喜的小道消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淑妃的父亲高阳侯郭盛极力反对。可惜众人皆以为他是假清高,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萧琰更是置之不理。我闻之一笑,他女儿都已对皇后之位志在必得,他的反对,似乎真的不重要。
然而纵然我此刻没有家族的庇佑,也不是淑妃可以轻易扳倒的。我膝下毕竟有三个孩子,只要这三个孩子存在一天,我面前就有一道天然屏障,替我阻挡着风风雨雨。若要这道天然屏障也失去作用,除非我本人太过不堪,不堪为三子之母。
淑妃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苦心孤诣陷我于不义。为了证明我无德,她竟然把旧日荷包传书一事重新提起。从前摆弄程氏时,我捏造了一封暗指私通的信件,后来事情过去,我又悄无声息按下。如今淑妃告诉萧琰,那信件是出自我手,我才是当年私通的人。
萧琰闻言大怒,手执那荷包闯入未央宫中,狠狠掷在我脚边。我慌了神色,连忙跪下:“皇上?”
他指着我,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半晌说不出话。随之而来的淑妃捡起那荷包,状做痛心疾首,道:“皇后娘娘,竟然是你。臣妾一心以为是宫人不检点,怎么也想不到是你……你是国母啊,怎可背叛皇上?”
我只无力摇摇头,淑妃又道:“娘娘禁足这么些日子,皇上心中一日都没忘过娘娘。娘娘日夜所思所想,到底是皇上,还是另有其人?”
“闭嘴。”萧琰目光凛冽地注目淑妃,淑妃略有收敛,骗过头去不再多嘴。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能看到萧琰的衣角。他猛地出手,捻起我的下巴,逼着我直视他的眼睛。
“皇后,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背叛过朕?”他冷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椒房殿的春天冷寂成冰,风刀霜剑让我避无可避。余光中的淑妃幸灾乐祸,痛快地看着我,恨不得下一刻萧琰就将我遗弃。方由跪在稍远的地方,像是随时想扑过来护住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看着萧琰,轻轻摇了摇头,道:“皇上真的相信臣妾会背叛您吗?”
他目光一收,松开我的下巴道:“朕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但是皇后,铁证如山啊!”
我抓住他的衣角,他猛地挣开,我问:“那么皇上到底是信臣妾,还是信那些证据?”
时间在这片刻凝固,我静静等着他的回音。但凡他信我,这数个月的苦也算没白熬。若是不信,这些年的情分,又算什么?
他怔了片刻,然后说到:“朕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皇后,也许你和朕都需要冷静一下。未央宫太热闹,今日起你就搬去乐成殿静静心吧。”
我颓然跌坐在地上,他还是不肯完全相信我。入宫这么些年,或许有对他失望伤心的时候,有对他情份淡薄的时候,可是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他。无论日子好坏,他都是我认定的唯一的夫君。
何况还是淑妃的挑拨,他如果真的了解我,了解淑妃,便很容易看明白这些似有似无的算计。然而他没有,偏执地信了证据,信了淑妃,说穿了,他就是不信我。
我自嘲一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肯保留我皇后的称号。然而将我罢黜出未央宫,我与废后,又有什么区别?
春寒带雨,我被逼离开未央宫。三个孩子淑妃本想带走,我怎肯依,但奈何人少力孤,被淑妃辖制动弹不得。她正欲强行带走三个孩子时,五岁的靖儿居然挺身而出,以太子的身份呵斥淑妃。
淑妃固然是萧琰宠妃,但终究是妾室。靖儿虽然年幼,却也有太子的身份,一众宫人不敢违逆。
我挣开束缚我的宫人,跑过去抱着靖儿。他依偎在我怀中,奶声奶气却也掷地有声地说道:“母后是皇后,淑妃是妾室,这些人怎么能帮助妾室欺侮皇后呢?”
淑妃愤恨,也无可奈何,只得放了三个孩子。然她执掌六宫,有权力裁撤了我身边所有的侍婢,唯留下方由一个从定国公府出来的人陪我。我和方由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首饰,就被驱逐出了未央宫。
乐成殿远在上林苑西北角,那里地处偏僻,少有人烟。途径太液池时,我远眺湖心岛的清心殿。一朝我将德妃发落到那里,可知道不到一年,我自己也被贬黜到荒僻的乐成殿,不见天日。
第120章 夜心
乐成殿年久失修,油漆斑驳。原本应该金光灿灿的殿名黯然无光,大门的木头被水汪着,已经慢慢腐烂,透出刺鼻的气味。“吱呀”一声推开大门,簌簌的灰尘落了下来,我和方由掩着孩子们的鼻子倒退两步,勉强避开。
“呦,这是皇后娘娘来了?”
殿外两个四五十岁的老公公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过来查看,见了我微躬了躬身算是行礼,挤挤眼满是精光。
方由上前,递了两块银子笑道:“这乐成殿太过失修,还请公公们行个方便,帮着打扫一下。”
那两个公公拿着银子掂了掂,笑道:“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打发这点银子,寒碜谁呢?”
方由陪笑道:“公公们行行好,我们如今落魄,这点已经是全部了。等来日娘娘重回未央宫,必定重谢。”
公公们不屑一笑,扫了扫我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重回未央宫,真是痴人说梦。这两块银子我们拿去喝酒了,殿里面什么都有,自己收拾吧。”
说罢,两人转身就走,边走边道:“淑妃娘娘宠冠六宫,只怕就快封后了。都是咱们晦气,摊上这么个过气的主子,连好都没得讨。”
方由柳眉一竖,就要争辩,我连忙拉住她道:“咱们如今哪里指望人服侍,且自己动手吧。”
方由轻叹一声,眼下无法争执,只能忍气吞声。进了乐成殿,里面转出一个小公公,见了我连忙行礼,规矩一丝不错,笑道:“皇后娘娘金安,奴才姓马,娘娘唤奴才小马就行。”
我“咦”了一声,问道:“其他人见了本宫都避的远远的,你怎么反而凑上来了。”
小马躬着身子笑得谦卑道:“奴才是宫里服侍的人,对谁都是一样的。”
方由笑吟吟对我说道:“这个公公心肠不错,宫里果然还是有好人的。”
我笑道:“马公公,如今我没有什么能赏你的,这枚簪子大概还值些银子,你拿着吧。”
他起初连连推辞,耐不住我们硬塞,还是收下了。三个人一起动手,简单洒扫了乐成殿,勉强能住。小马从外面拿了两床锦被,我看是宫人们的样式,有些奇怪。他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乐成殿数十年无人居住,哪里来的被子?这是奴才拿刚刚那只簪子,暂且从乐成殿掌事那里换来的。”
我道:“能有盖的就好,多谢你了。”
他道不敢。
傍晚乐成殿掌事送了些饭来,尽是馊臭不堪的。我和方由尚能委屈,但是三个孩子哪里受得了,少不得拿银子去打点,勉强换了些新鲜的豆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