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淡定地继续喝果汁。
果汁尚可,大概是瓶装饮料拆开倒的,咖啡就很差劲,她早就知道。
这是家新开的咖啡店,学生会里的学弟学妹早说了很难喝。弥生知道这里的生意都很惨淡,大概就等着这几天关门了。就是冲着很难喝,大概人很少,才眼都没眨地就提了这里。
西园寺朝香重重地把咖啡杯摆回了桌面上,死死地盯着弥生,仿佛要盯出她是不是故意的来。不过弥生的表情一直很平稳,又抬眼看了西园寺朝香一眼,根本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意思。
虽然夏目弥生好像还是几年前的那副可恶模样,不过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就像高中时代的那场剑道比赛一样,夏目弥生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小时候夏目弥生还会跟她争吵,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目弥生就一直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那个时候她虽然也经常被夏目弥生激怒,不过自己的心理定位一直是远远凌越于夏目弥生之上的。
就算夏目弥生再怎么摆出一副淡然的样子,也不过是软弱无力的掩饰而已。
可现在的夏目弥生,那种年少时尚且带着的一种生涩的坚忍已经逐渐褪去了。她以前像是一块孤立悬挂在屋檐的冰棱,气质冰冷淡漠,可就算再遗世,也不免惨烈折断或者无奈消融的命运。
不过就算夏目弥生再怎么改变,就算变得和以前再怎么截然不同,冰释前嫌这种事情,也绝对不会出现在她们两人之间。
“你借了西园寺家的家世才蹭上了忍足家的位子,现在就想过河拆桥,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好命,忍足侑士到底对你有多深情!”西园寺朝香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爸爸还真是为你着想,特地找了你母亲的老情人做亲家。不过我早就说了你根本不是西园寺家的人!爸爸一直是我的爸爸,至于你,你根本没有为爸爸努力的资格!”
西园寺朝香死死地盯着弥生,如果眼神可以具象化的话,这条光线肯定能把弥生的骨头都扎穿,接着每个字都清晰地从牙关中蹦了出来:
“我讨厌你,夏目弥生。”
西园寺朝香陡然站起身来,这次换作她转身就走,不一会儿,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弥生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手上的果汁。
西园寺朝香来挡她这么一趟,其实什么意思也没有,她们之间想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些什么,大概下辈子也不可能。不过,西园寺朝香的确对她一直非常仇视,但是西园寺朝香作为一个女儿,对父亲西园寺光治的那份感情,大概比她要浓烈很多。
西园寺朝香原本是在英国读书,上次是打着争取到和迹部景吾的婚约的打算回国的,居然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去,估计是为了西园寺光治的事情特地休了学。
弥生放下了已经没有了果汁的空玻璃瓶。
她的心情的确没有西园寺朝香那么偏激,不过从忍足侑士那里第一时间听到父亲西园寺光治被拘捕的那一刻,她当然也没办做到无动于衷,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一刻,她的心脏仿佛真的漏停了半拍。
就算能猜到表象下真正的敌人是谁,但是这毕竟是一场旗鼓相当的博弈,潜藏的风险性根本无法预估。没有达成平手的可能性,只有输赢两个结果,一旦败落,大概只有毫无救赎的一败涂地了。
至少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日本政界一向有个不成文的传统,一旦诸如政治献金之类的事件事发,出来承担罪过的往往是政治家的秘书。这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古风尚在,就算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事主是谁,也不能将政客本人问罪。
可这次检察厅拘捕的是父亲西园寺光治本人。
如果忍足教授和父亲达成的真的是保护她的约定,那么忍足家至少是不会落井下石的,也没必要做这个恶人。她已经尽力从安藤教授那里尽量搜集消息渠道,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
她现在最能做好的一件事情,就是冷静地保护自己,至少不会做出什么脑子一热的蠢事来,让本来就不乐观的局面更乱成一团浆糊。
弥生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前付了她的果汁和西园寺朝香那杯咖啡的钱。
这家店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店员的信誉还不错,如实地回答道:“刚才那位小姐已经付过帐了,而且根本没要找零……”
的确像是西园寺朝香的作风,弥生轻笑了一声,坚持把钱递给店员,“那是她付的账,和我没关系。这是我那杯果汁的钱,请给我找零吧,谢谢。”
西园寺朝香刚从咖啡厅里冲出来,这下换作大小姐她迎面遇上了一个不想遇见的人。
戴着一副圆形的眼镜,虽然看起来像是一副比较严肃的扑克脸,眼中却隐蕴着一种意味不明的锋芒,但又总让你抓不着,好像怎么也探不到他的底一样。西园寺朝香本来就不喜欢忍足侑士,自从忍足侑士和夏目弥生订婚之后,就被她彻底地拉入了黑名单。
忍足侑士只是看了西园寺朝香一眼,根本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西园寺朝香冷笑一声,也动作非常利落地跟忍足侑士擦肩而过,径直走到了自己的车前,开了车门,一踩油门就上了路。没有在东京都内停留,直接开车回到了神奈川县的西园寺家本宅。
“我母亲呢?”
“夫人早晨出了门,现在还没有回来。”
哥哥西园寺清介还在医院里,母亲西园寺英理又不在家,父亲……想到这里,突然感觉心里非常烦躁。不过虽然母亲西园寺英理一直很娇宠她,但是她心中最依赖的,其实还是父亲西园寺光治,更何况她现在也知道了家里目前面临的危机,和外祖高岛家似乎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她不相信母亲。
自从隐隐猜到了高岛家所扮演的角色之后,内心深处的这种想法就始终在漂浮。
西园寺朝香深吸一口气,摆手让佣人退下,走上二楼之后,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西园寺光治的书房并没有落锁,但他平时并不是很喜欢别人到书房来打扰他,所以除了定期打扫,佣人也很少会到这一片来。
推开门之后,西园寺朝香总觉得空气中有种尘封的气息。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到这里来,哥哥西园寺清介的身体太弱,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住在医院里的,母亲也经常会去照顾他。那个时候她就经常跑到父亲的书房里,父亲也从来不会哄她出去,就任她在书房里摸来摸去,把书弄得一团乱,也从来不会生气。
想到小时候的事情,西园寺朝香眉间的锐利也悄然散去了不少。
爸爸在很认真地看书,那么她也要跟爸爸一起努力。她把书当积木一样,一本本地垒起来,想垒的很高很高的时候,再叫爸爸来欣赏她的城堡。可惜年幼的她只知道一本一本地叠起来,根本不管它们是不是参差不齐,摇摇欲坠的城堡没有等到她展示给爸爸看的那一刻,就轰然倒塌了。
她眼中的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就被爸爸抱在了怀中,爸爸浅笑着拍拍她的额头。
“小朝香。”
西园寺朝香仿佛听到了父亲西园寺光治的声音,她猛然扫过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当然找不到父亲的身影。
——爸爸去哪里了?是谁抢走了她的爸爸?
西园寺朝香骤然握紧了拳头,她讨厌夏目弥生,讨厌这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异母姐姐,是夏目弥生抢走了爸爸,夏目弥生是个根本不被期待的孩子,夏目弥生根本就不该出生!
她永远不会向夏目弥生认输,夏目弥生抢走了她的爸爸,她就要让夏目弥生一无所有。
就算比夏目弥生小一岁多,她也要跟夏目弥生同一年上学。年幼时这种年龄的差距非常明显,夏目弥生是很聪明,但她也不会比夏目弥生差,年纪小没关系,她会比夏目弥生更努力;她赶走了夏目弥生的哥哥,也不让自己的哥哥去关心夏目弥生;她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然后让夏目弥生始终孤身一人。
想到这些东西之后,她心里就变得异常烦躁。她本来是想到父亲的书房里寻找线索帮助父亲,可是看着父亲桌上的那些文件,心里却始终都静不下来。她走到父亲的书架旁,又一本本地将书抽了出来,然后有些无意识地像小时候那样,想堆起一座属于她和爸爸的城堡。
她很认真地在整齐地把一本本书码起来。
小时候的她总是想,有一天建成了城堡,爸爸就会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住进城堡里,笑着对她说:
“我的小朝香,我的小太阳。”
她看到父亲西园寺光治的手上牵着一个小女孩。
那不是她,那是——夏目弥生。
“朝香,弥生是你的姐姐。”
“不!”
西园寺朝香像第一次见到弥生时那样,猛烈地挥击双臂,随着她的动作,已经被垒了很高的书本全部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