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系列激进举措的灵魂人物，因为他的突然离世，给西园寺家造成的重创是不可估量的。”忍足侑士的声音一直非常低缓，说到这里时，也不禁带上了一丝惋惜的语气，“甚至可以说，虽然因为高岛家的介入，使西园寺家暂时站住了脚跟，但是其实元气一直是没有恢复的。而且高岛家的帮助也不是无条件的……”
都说西园寺朝香的做派酷似她的外祖父，也能知道高岛敬夫绝非是个慈善家。
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高岛英理对西园寺光治的感情，才达成了西园寺家和高岛家的联姻。实际上，与其说是为女儿高岛英理找个好女婿，高岛敬夫更想借助的华族世家西园寺家的政治地基和人脉，以此弥补自家根基过浅的硬伤。
弥生联想到最近高岛家作壁上观的态度，又想了想西园寺朝香的行事风格，“表面上肯定看起来像是互惠互利，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还能算是和平共处。高岛家这种做法，与其说菟丝子，不如说是逐步蚕食的瘿蚊吧。”
不排除西园寺家这次还未正式爆发的危机中，有多少是为高岛家背了黑锅。
听到弥生的话之后，忍足侑士也明白她现在已经把目前的态势初步摸清了，又接着说道：“不过就目前看来，高岛家也只是不准备出手帮忙而已，而且也不是一手导致这场危机发生的，本质上还是当年那场巨变遗留下的祸患。西园寺家倒了也就倒了，如果不倒的话对已经利用充分的高岛家也没什么影响。那么，接下来就是达成联姻的可能性和人选，联姻也不可能是一边倒的纯粹帮助。”
如果说忍足瑛士只是为了夏目静而提出联姻，弥生是绝对不信的。
这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绝对不会是全部的原因。
她先前也有见过忍足侑士的父亲忍足瑛士，感觉到这位忍足教授是个非常开朗大气的人。他当年究竟和母亲之间发生过什么样的纠葛，弥生现在还并不是非常清楚。但他当年没能和母亲走到最后一步，娶了京都世家梅垣家的女儿，夏目静离婚后，他也没有做出冲动的举措，就说明他并非是一个会为感情孤注一掷的人。
“这一点主要是看西园寺家的价值吧。”想通之后，弥生勾起嘴角一笑，“高岛家吃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彻底吞下去，也就知道这种世家大族可是块硬骨头。”
高岛家当年虽然是一个帮助者的角色，但也迫切需要一个像西园寺家这样的阶梯。不过忍足家在医药界的地位早就无可动摇，帮助西园寺家，不算是毫不利己，但也能锦上添花。这样也算是能够说得通了，毕竟双方都能得到好处。
而且忍足教授如果真的对母亲有份执念，这份执念不一定是起决定性作用的，但很可能会有重要的推动作用。既能为家族锦上添花，又能让心上人的女儿成为自家的儿媳妇。
价值和执念，这两个条件是相互联结的，孤立取出其中一条，都难以使婚约成立。
忍足侑士可以直白地说西园寺家，她并不是很在意，但是涉及到忍足侑士的父亲，这些话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以前她是没有朋友，所以才会养成了那种直白到根本不顾对方想法的说话方式。现在学生会里的学弟学妹也会觉得，会长大人是不屑于开口的死傲娇，夏目学姐是个说话直接的天然娘。
不过有个如此温柔总是为人（and妖）着想的哥哥大人，弥生怎么也受到了不少熏陶。
这个时候，原先的那个店员又端着托盘上来了，等她把甜点都摆到桌面上之后，弥生扫了一眼，点的单已经全部上齐了，这下估计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至于人选问题，我想弥生桑也清楚了吧，虽然西园寺大小姐一直都觉得迹部是她的囊中之物，”大概是这个比喻用在自己资深好基友的身上实在不厚道，忍足侑士的语气比刚才要轻松了一点，“如果换个女生这么纠缠他，迹部早就翻脸了，弥生桑也知道他的脾气，这点上他和西园寺大小姐一样，看不上眼的人一般是懒得给好脸色的。也是看在西园寺清介的份上，不想让他的妹妹太难看。况且迹部家行事虽然张扬凌厉，不过没有足够的预期价值，可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弥生戳了一口焦糖布丁，然后眨眨眼说道：“看来这件事情，有相应的背景，又有足够的可能性，只差当事人束手就擒了。”
看起来事实的确是这样，不过忍足侑士这次并没有附和弥生的意见。
“弥生桑，你觉得西园寺议员最终会不会用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
弥生愣了一下，不过旋即反应过来，就是想到过的可能会逼迫她答应的手段。
弥生的脑中闪过西园寺光治向她低头的那一幕。
“这是我的请求——希望你答应这桩婚约。”
平心而论，父亲西园寺光治的确是个很出色的人，母亲夏目静当年会愿意为他而克服重重阻碍，肯定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出身工科，为人非常冷静理性，如果是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大概也会成为一个稳扎稳打的出色政客。
他从来不曾以好父亲的身份自居，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她的原谅。
尽管曾经对父亲的孺慕早就在西园寺家被磨灭殆尽，但是弥生却始终无法把他当做仇人看待。如果没有发生这种事情，她对西园寺光治的态度会一直是那样的平和冷淡，也可以告诉自己，只要不去苛求所谓的父爱，就不会心存奢望而感到痛苦了。
但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还是没办法完全把他当做是陌生人。越是到了这种危险的关头，以往自以为的平衡状态，就越容易被打破。
他抛弃了母亲，是她命运中一切厄运的始作俑者。但他又始终在她成长过程中，切切实实地为她着想过，不动声色地默默保护过她。
——他是我爸爸。
弥生曾经无意中呢喃过这一句，也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就让他这样坠入地狱好了，他曾经为了家族而抛弃了母亲，就让他彻彻底底地失去他的家族吧。
他一直用的都是“希望”这个词，目前也只是以父亲的身份来逼迫她而已。就像当年他要求她去京都读高中，或者是升学考试前让她报考京都大学，也都只是用了“希望”而已，这两件事情她都没有答应，西园寺光治到了最后，也都默认了她的选择。
如果他一直都是个横行霸道的伪君子就好了，那她也可以以复仇者的姿态亲手将他推入地狱。
弥生攥紧了玻璃杯，自从忍足侑士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就一言不发。
“这桩婚约看起来的确就如同我们所分析的这样，其中的理由都说得通。”忍足侑士继续说道，“也正是因为这样，西园寺朝香虽然心有不甘，但她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弥生桑，我有个想法，也想请你听一听——”
听到忍足侑士这么一说，弥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忍足侑士难得地表露出这种犀利的眼光，如同手术刀尖的冷锋。
“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顺理成章的，甚至我姐姐都以为爸爸有理由这么做，才会去跟弥生桑说那些话。”
“惠里奈学姐？”就是文化祭那天，忍足惠里奈约弥生出来，对弥生说希望她不要答应婚约。因为弥生的母亲夏目静是她父亲忍足瑛士大学时代的心上人，她虽然之前对弥生很有好感，但是她更不希望母亲忍足和美会因此为此产生芥蒂。
忍足侑士叹了口气，“虽然我姐姐是个大咧咧的人，但她毕竟是女儿，所以可能会比较从母亲那边考虑。虽然我不敢说对父亲完全了解，不过也有些事情，是外人永远无法看透的。或许我父亲心里真的对弥生桑的母亲有种特殊的感情，但我并不认为他会因为这个原因而促成这桩婚约。”
看到弥生皱起了眉头，忍足侑士动作优雅地摊手一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儿子的直觉吧。”
外人是无法看透的。
或许在外人看来，西园寺光治以“父亲”的身份来逼迫她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给这桩婚约的利益实质遮羞而已。不过，即使弥生曾经想过他能使用的手段，但使她内心真正动摇的，恰恰是西园寺光治的“父亲”身份。
西园寺光治难道也有这种父亲的直觉？
忍足侑士语气陡转，认真地提出一个意见来：“不如弥生桑也用女儿的直觉去判断一下吧。”
忍足侑士看到弥生听完这句话之后，原本紧皱的眉头竟然忽然松开了，她语气平和的说道：“我曾经以为自己最了解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哥哥，另一个是我爸爸。”
在西园寺英理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父女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或许是因为缺少父亲的关爱，她才总是下意识地更用心地去记住父亲所有的样子，才能看出西园寺光治多年对她的冷漠，实质上也是一种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