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进忠急忙道:“我们快进去见老大人!”
王淳便在前面带路,陪着大家进了正房。
王老大人到了德州后,就一直住在刺史府里,后来朝廷灭亡东北几州重新结成同盟,以他为冀州牧后也没有搬离,更没有扩建。枇杷已经来过数次,倒也熟悉,见穿过的厅堂摆设依旧,只是有不少人立在一旁,正是王淳所提各处的官员,其间颇有些她认得的:这些人有德州的,更有来自江州、武川、河东诸州郡的,见他们面色阴暗,心里更觉得不妙,两行泪就滚了下来。
杨夫人赶紧拉住她,低声道:“这时候不许掉泪!”
枇杷立即抬起袖子擦了,深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心绪,再几步就进正屋。见王叔父跪于一侧,正端着一碗汤药,老大人平卧于榻上,面色灰白,轻轻摇摇头示意不喝,转眼见了他们便打起精神将手伸出来握住玉进忠,“进忠,我正在等你来。”又客气地向杨夫人和枇杷道:“一路上辛苦了!”
枇杷见爹半晌没说话,抬眼一看就见他眼圈全红了,正紧闭着嘴咬牙撑着,自己便想替爹答上一句,可胸肺间却被一股热流完全哽住了,似乎一开口就要哭出来,唯有杨夫人勉强笑答:“现在营州到德州的路好走多了,并不辛苦。只老大人现在身子不好,还是要少费些精神保养才是。”
“我原也想再撑上三年两载的,把冀州的局势再稳定一些,给孩子们留下好一些的局面,但已经不能了。”老大人摆手道:“政事上我已经与儿孙及江州、河东、武川的刺史们交待了。进忠是我一向最放心的,也不再多嘱咐,只是大家一定要齐心防御曲梁的进犯,保住冀州。”
玉进忠握住老大人的手道:“世弟一向谨慎,淳儿又极有才干,我既然起誓遵从老大人,也会一直遵从下一任冀州牧主,保住冀州同盟。如果梁朝的曲家来犯,我一定亲率营州铁骑前来,就算我老了,还有枇杷呢。”
老大人将头转过来,向着枇杷一笑,“小枇杷能来,我真是心怀大慰呀!”
正说着,王夫人与十六娘扶着老夫人走了进来,就听得老夫人颤声道:“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你忘记了当年‘不离不弃’的许诺了吗?”
杨夫人赶紧起身迎了老夫人过来,玉进忠也让开了榻前的位置,大家将老夫人安置在老大人的榻边,就听老大人缓缓向老妻道:“我也不是特别瞒着你的,以前也一直以为你一定走在我前面,想总要把你送走安排好后事再追过去,没想到现在竟然要把你一个人留下了,怕你伤心太过,于身子不好。”
老夫人却含笑道:“你送我和我送你又有什么不同?不管是谁送谁,剩下的那个也总要跟过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只管都交给我。”
“冀州的事我都交给了儿孙、玉进忠和诸公,家里淳儿也订了一门好亲,我哪里还有不放心的事,你也不必多操心。”老大人说着便向王淳和枇杷看了一眼,笑道:“你们过来,我再嘱咐你们俩几句。”
王淳与枇杷赶紧上前跪在榻前,“请祖父吩咐,我们一定都遵从。”
老大人便举起手来在他们头顶上抚摸一下,看着他们道:“王玉两家的将来都靠你们了,你们俩儿一定和和睦睦的……”说着竟有些吃力起来。
王淳赶紧接着道:“祖父,我和枇杷一定像你和祖母一样,一生相互扶持,守护住冀州和王玉两家人。”
枇杷也急忙道:“老大人,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又突然想到路上娘说的话,又急道:“等我们成亲了,我一定会生好多儿子的!”
老大人笑了,可放在他们头的上手却也松了开来,人已经离去了。
枇杷终于哭了出来,满屋举哀,唯老夫人没有哭,过了半晌道:“他从小为出身家世所累,再大些又为盛名所累,中年仕途坎坷,到了老年又遇上乱世,几乎是忙碌奔波一辈子,现在走了再不必操心,也不是坏事了。”说着便吩咐起后事,停灵报丧,准备吊唁,一丝不乱,竟然看不出陈疴已重,病体难支。
一时间,刺史府内四处举哀,枇杷身着孝衣守在老夫人身边,因为娘悄悄告诫她,“老夫人的情形不对,这时候又没法子劝。娘要帮着照应丧仪,你一定守住老夫人,不要离了片刻。”
不过老夫人却没有什么异常,甚至枇杷每次端了汤药过来也一点不推脱的喝掉,茶饭也按时,吃得又不少。
只是到了晚上,她却不睡,只坐在灵前。枇杷见她将过去很多信件一张张打开看过烧了,猜测一定是老大人写给她的信,因为听说他们年青时一向聚少离多的。
看着满满一匣子信烧光了,枇杷赶紧过去扶着老夫人道:“老夫人,你总要歇一会儿才行。现在你一点也不休息,大家都很担心的。”
老夫人却道:“你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先去睡一会儿吧。”
枇杷摇头,“我年轻身子好,一点也不困。”
老夫人笑道:“你骗我呢,年轻人哪里有不困的,像我这把年纪,觉早就没了,才不困。”
“那老夫人也要闭目养养神,好好保重。”
正说着,王夫人和杨夫人带着十六娘也都过来劝,“老夫人还是先去歇一会儿,明天一早再过来守灵。”
接着王叔父和王淳也来了,也是一样的说辞。
老夫人便道:“既然你们不放心,我就回屋里躺躺。”又拉着枇杷,“还是你陪着我。”
枇杷便陪着老夫人回了后院,又与她躺在一张床上,听着老夫人给她讲着过去的事,“这些事啊,很多我都没告诉梅氏和十六娘,倒是小枇杷与我有缘,听我说了这么多。”
枇杷听着,才知道老大人和老夫人这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便笑道:“我原来总以为自己去过京城,又到过大漠,见到的事情够多的了,原来比起老大人和老夫人差得多了。”
“可你才十七岁呀!”老夫人笑道:“等你像我这么大的年纪,可能会有更多的事讲给儿孙听呢。”
☆、第194章 耗尽心力
枇杷不好意思地捂着脸笑了起来,当时在老大人面前,她觉得老大人一定想听这样的话,所以一点也没犹豫就说了出来,现在再听老夫人一提,真是羞死了。
老夫人却平静地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早看你有宜子之相,我们王家这支子嗣一直单薄,你能多生儿子是好事,不只老大人走时安慰,就是我也很开心呐。”
枇杷听老夫人淡定的声音,果然觉得没什么害羞了,成亲就是要生孩子的,自己既然已经和王淳订亲的,那就一定会成亲的,便慢慢把手放下了。
就听老夫人又说:“其实生女儿我也喜欢,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一个亲生女儿,孙女儿又没养好。”
枇杷赶紧道:“十六娘现在懂事多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她比你可差得远了,脑子里都是稻草,怎么教也教不会。可毕竟又是我的亲孙女儿,没教好也是我的责任。现在她把自己害得无路可去,只能带着女儿住在娘家,若是曲家一直不来接她,将来你和淳哥儿总要管她一辈子,你就看我的面子上保她衣食无忧就行了。”
枇杷觉得不难,爽快地答道:“我一定能的。”
“还有你未来的婆婆,脑筋时不时就不清楚,你不要和她计较。”
这也没什么,毕竟是长辈,枇杷总会敬着的,便又答应,“好的。”
老夫人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又道:“敬长辈自然是对的,但是也不能盲从,总要有自己的主意,特别是大事上面,千万别被她的糊涂心思带歪了。”
枇杷点头,“我知道。”
“那我就放心了。”老夫人笑道:“我们王家虽然一向简朴,但也不是真穷,我还有些私房的东西,分给淳儿他娘一些,十六娘一些,最多的一份留给你。”
“我先前已经得了不少首饰,现在就不要了。老夫人就都分给夫人和十六娘吧。”
“就她们的脑子,给太多反生不美,还是放在你手里好,”老夫人又笑道:“你将来要生好多孩子的,手里的私房少了,怎么够留给儿女的呢?”
枇杷不依了,“老夫人,你笑我!”
“枇杷,不要叫我老夫人了,叫祖母。”
“祖母,”枇杷果真叫了,她一直喜欢老夫人,也真心把她当成祖母,又说:“祖母,我以后都这么叫了。”
老夫人便笑着将枇杷搂到怀里,“乖孙媳妇儿,我们一起睡一会儿吧,明天还有更多的事呢。”
就这样枇杷陪着老夫人三天,虽然听她嘱咐了不少事,但也只当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啰嗦,并没有在意,大家也是如此,见老夫人事情安排得都明白,精神也好,只当她的病就此好了。
可是就在老大人离世三天做法事的时候,老夫人却端坐着也离开了,原来她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为老大人操办了丧仪就离去了。
大家又大哭了一场,虽然伤心但又彼此宽慰道:“两位老人携手一起去了,不管在哪里也不孤单了,我们倒能多放心些。”
王家两桩丧事尚未到了七七下葬之数,武川节度使竟然突然脱离冀州同盟,投向梁朝,引梁军自武川向德州方面进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