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除了宁祜南的那件袍子身子上再没有半点衣裳,就算是要昏倒,她也绝不能在这人潮往来的大街上。
也不知道到底是走了多久,她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清醒的意识,双腿也如灌了铅一样,一步步艰难抬着朝前面走。
长长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人在无休无止的拖着倦惫的身躯勉强前行,不见有人来扶她一把。她走了有多远,臂上落下的血迹就有多远。
……
翌日清早。
“公子,这个姑娘没事吧?”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小心探问道,将手中的汤药轻轻搁了下来。她穿得也十分华贵,并非是做下等活计的奴婢。
“芳儿何时肯这样屈就自己的来服侍旁人?”男子面色倒是如常,语调温良,可却稍微带了几分讥嘲。
那女子霎时眼眶红了起来,“公子……” 她低声嗫喏着,几乎就要落下眼泪来,楚楚动人,叫人见了必然要动恻隐之心。
男子轻笑了笑,伸手去到那被唤做芳儿的女子脸颊上抹了抹,“你看你,如今怎么一说就哭了?”他此时的声音也都柔软了几分,看似是带着几分怜惜的。
“公……”女子这才稍稍收敛起那悲戚的模样,红唇微微翘起似乎是要顺势娇嗔上几句。但她这才说了一个字,林沉衍已然是转过了头去看着床榻上昏睡那人,轻喟道:“出去。”
他这话说得叫人丝毫不敢的违逆,砚芳也只能低垂着头出去。在门口回转看了一眼男子的背影,觉得心中是说不出的委屈。怎么……这林公子相较以往有这么大的不同之处了呢?
林沉衍见了床上昏睡之人有了转醒的迹象,霁颜含笑,顺势坐了下来,“公主可是醒了?”
揽光自然醒了,在方才就已经是醒了过来,只是到了眼下才睁开眼睛罢了。她已然知道是林沉衍将自己带回来的,即便是略有几分吃惊也只按捺了下来,没有显露。
“公主既然醒了,又为何要偷窥我和爱姬的谈话?”林沉衍眉眼上挑,斯条慢理的质疑道,他神情气质此刻无一不显得是人中骄子,即便是说出这样的话也叫人觉得悦耳动听。
揽光沉着眼睛打量他,半响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林沉衍这等人,她以前也从未接触过,也吃不准他这反反复复到底有何用意。
“公主可是在想昨夜沉衍为何要如此做?”似乎料到了揽光此刻的心思,堂而皇之的揭露了出来,他晏晏而笑,眸中都聚着精光,“沉衍只是怕叫那些人发现在那的是公主,故而才是先引开了他们,再回头去找公主。”
他说话时候,目光澄澈的注视着揽光,光明坦荡没有一丝回避。
揽光轻轻吸了一口气,也展颜一笑,虽不明艳动人,但也叫人心生亲近。可眼下她心底里头却是在冷叱,这话就如同昭白了她先前对他有任何怀疑都是不妥当。
他如此替自己深思熟虑,又岂能去呵责怪罪他?
果真是好,好一个替她着想。
揽光暗地里握紧了拳头,她分明是看见昨日晚上他吐出那三字的时候,眉眼间的畅快和泄愤。可到了今日,这一切又都是为了她着想而不得已为之的了。
“本宫就知道……”她沙哑着声音,可依旧是声调柔软,没有一丝棱角尖锐,“本宫亲自选的驸马又怎么会……弃本宫而去。“
林沉衍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以后一切,沉衍都都是以公主为重。”说着,他抬手帮揽光掖了掖被子。
口蜜腹剑!
不知为何,揽光脑子中登时浮现的是这四个字。可她如今也没有闲情逸致来计较这些,只是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而她身上昨夜的时候里当是空无一物,如今却是衣裳整齐。
林沉衍见状会意,立即是将准备好的一套衣裳呈了过来。
这衣裳……揽光将手搁在上头的时候,顿了顿才骤然抬起双目,目中犹如是带着慑人的冰寒。
这套衣裳和她昨日出宫时候所穿而后被会与宁祜南之手的,一模一样!
世间又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她的衣裳又从来都是没有相同的两件,而如今……却是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揽光惊诧之下不由得捏住了林沉衍的手,似乎是要这样去逼迫着他回答。
“这东西……并非沉衍预备。”林沉衍眼带笑意,轻快的说道。
不是他备下,那又会是何人所为?是何人如此“料事如神”,竟会备好相同的衣裳?
揽光沉下脸来,因为身子虚弱,脸色也雪白起来。她握着林沉衍的手上力气未见有半分放松,反而是更辞严色厉,“是何人?”
☆、嫁,失踪
林沉衍对着那目光,不露丝毫怯意,反倒是稍稍露出几分诧异,“难道公主不知是何人?”
他才闭合双唇,又兀自一笑,“公主自己身边的人,沉衍可不敢冒险贪功。”
这声音才落下,揽光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里头所言的身边人到底是谁,这间屋子的房门被推了开来。
扶着门框而立之人一身天青色锦缎袍子,素玉束发,远远看起来有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的清隽。再看他的眉眼,又没有一处是不精致,只好向上天将最好的都堆在了他的脸上,叫人艳羡不得。
“公主”,那人沉眸看着揽光,带着一抹叫人不可捉摸的古怪神情,开口低声唤道。
这是何人……揽光自然认得。她松开了那只抓着林沉衍的手,侧转身去曼声道:“怎么是你?”
“公主在宫外有了危难,詹春怎能坐视不理?” 虽然是说着这样耿耿忠心的话,但是对于旁人来听,却是听不出里头有一丝一毫的谦卑恭顺。他挪动步子,也不见迟疑就走了上前。
揽光点了点头,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可心中滚起一番难言的滋味,再也没有旁的话。
而这个所谓的自己人,倒也丝毫不含糊,亲自过来为揽光套上了那和昨日一模一样的华裳。手法娴熟,如同早已经做惯了这样的事情。
“公主留步!”
等到揽光和詹春二人齐齐穿戴得当准备出去的时候,林沉衍又突然出声。他虽然此后一直立在这屋中,却一直都没有出声,直到了现在才懒洋洋的开口。
揽光停驻了下来,微侧了头有意听他所言。
而林沉衍脚步微挪,淡淡笑起道:“日后就是公主和草民的大婚之日了……”屋中静悄悄的,他忽然提起这样的话,不知后面又会是已什么话来继续。
但出乎揽光意料的是,林沉衍之后再没有旁的话吐出,只是含笑望着她。他这幅皮囊其实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好,只是行为太恶劣才叫外人难以靠近。
此时,正随着揽光一齐出去的詹春却忽然回转过头来,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他们二人不论其他,但说的姿容也都是绝艳之人,此时凑到一处,倒是较人觉得各有各的好处,难分得一个伯仲出来。这样容貌出众的人物,只一人立在那就叫人挪不开的双眼了,偏偏如今二人聚在了一处。
略微有些可惜的是,这在场的第三人未免太寻常了——非但面容生的平淡寻常,就连着那一双颜色奇异的眼眸也没有半点光彩。她甚至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的一样,脸色雪白,又隐隐透出股黑青。
回宫的车上,揽光指腹摸在这柔软的缎面上,针脚做工精致,根本不像是仓促之间做完的东西。她微微低敛着眼眸,叫人看不出她此时心到底是在想着什么样的心事。
大约是早有准备,要不然这衣裳也不会出现得这样及时。
可若是……这都是詹春一早备好,他又如何会得知自己的出宫后衣服必然是会被损毁呢?
他今日出宫的这番所作所为,难道就真是为了来迎自己回宫的?
而自己这一切行为,又是怎么被他这个深居宫闱的“贴身公女”知道的?
这些疑处不消肆肆去想,就都一个接一个浮了出来,迅速膨胀起来。
可是,他们相识有四年了!这四年,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是詹春一直陪伴着自己走过来。
揽光倏然回神,不愿再去深想。每每想多了一层,就觉得如同是尖利的獠牙在拨弄着她的那些不堪回眸的往事。
她抬头望着詹春,到底是没有说话,抿了抿唇,将所有怀疑的念头都是一并从喉头抿了下去。
转眼到了四月九,这日算不得是顶好的日子。
可这日却是大膺的大长公主裴揽光出嫁之日,这样亲事,注定了要轰动天下,万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