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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枕 (金唐)



守城官拿不定主意,负手在城楼上来来回回的踱着步,焦急得很。他是经历过先前那一场皇室变故的,因而对着火有莫名的惧意。只因为那一场火,起了许多变故,就连着他这方小小城门的将士,也几乎换了全部。

不知过了今日,又有多少人会牵连。

如今兵马都集结在永安大道上,夜已深,除却去掖湖祭祀的百姓,京都城内再无一行人。临街的商户也都各个吹灯熄蜡,紧闭铺子。偌大的帝都,一夕之间仿佛成了无人居住的空城。只浩浩兵马刃甲发着寒气,昭示着今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等了几个时辰,拿着虎符的人却一点指令都没有。马儿甩动着的头,原地踩着步子打了个喷嚏。

“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低声喃了一句。他身旁的人立即面无表情的朝着他看了眼。

天下兵马听令虎符,持虎符者让他们城内待命便是不能踏出一步。

将士抬头看了眼液湖方向的天空,黑漆漆的夜幕被火舌舔开了一道大口子。今日这场较量,又是哪方才会得胜呢?

“轰隆——”忽地一阵沉闷的巨响,今日迟迟不关的城门被数十人缓缓牵引着合上。一人策马而来,手中持着令旗,“侯爷有命,众兵马围守皇宫!”

苦苦等候的军令竟然是这个,众人面面相觑,只是持虎符者军令已下,莫有人敢不从。液湖两处火光映天,而京都兵马则往皇宫方向围拢。

——

揽光不知宁沽南会去到哪里,只是这种时候,他也绝非是会避开的人。唯一的解释,便是宁沽南的有心引她前去。林沉衍就在她跟前一两步的地方,她紧随其后,绕开人群的,不一会就到了密林深处。此地人迹罕至,不见别的人影,就连掖湖的那些事也似乎隔绝了开来。

前方是座石碑,碑上笔锋锐利的写了几个字——万事不尽存者伤。一片密林出陡然竖着块碑石,着实有异。

揽光放慢步子,不再如之前那般紧随其后。先前她乍见裴衾病发举剑杀假公主而一时方寸大乱,此时脑子渐渐清明,只觉得一路走来诸多疑点。不知不觉中看向林沉衍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

“怎么?”林沉衍似乎察觉,停下了脚步回转过身来。

揽光目光在他面上来回掠过,“嗤”的一笑。她原本姿容只算得上清丽,唯独那一双茶褐色的眼,像是两点星辰,即使在这时也透着华光流彩似得。她这样还不掩饰的动容一笑,将那张本不大出色的脸都渡上了艳色。

揽光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宛若那许多的话此时不必言明,此时都藏在了她那一抹笑中了一样。

隔了片刻,林沉衍紧绷着的面容也是一松,转而也是唇角轻勾:“你是如何发现的?”虽然还是林沉衍的那张脸,然而声音却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个声音。

那声音谙熟,即便是一个语气,揽光也能听得出他到底是谁。宫中的许多年年月月日日,都是他自己左右的。“为何是你……詹春。”

那个“林沉衍”已经伸手将自己脸上的一层肉色皮肤撕了下来。那层皮粘得丝毫无缝,要将它撕下来也宛若是要将自己的脸亲手撕下来一般疼得钻心。等詹春露出原本的面容时,那昔日白皙的面上已经浮了层红晕。“公主还是这般轻信于人,即便是真的林沉衍,公主也不该这样信他。”他说这话,言语之中的却带了轻轻的鄙薄和嗔怨。“不过,既然到了这里,公主就算发觉也晚了。”

詹春幽秘一笑。

揽光此时候反而定了心,先是有个假公主能同她的面貌几可乱真,再则詹春能装成林沉衍,这就意味着……葛不闲可能还活着,就在宁沽南手中!否则何来这几可乱真的易容?

既是宁沽南使詹春故意带她来此处,自己退无可退,她实在务必要慌张。

只见詹春袖口一扬,揽光便觉得眼前发黑,身子发软倒下时候,眼前见到那石碑,碑上字迹刻入眼中。

——万事不尽存者伤。

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

这是……父皇的字迹!揽光心中猛颤,可是若当真是父皇的字,又怎么会莫名出现在掖湖林中的石碑上?

她不及细思,就眼前全黑无半分意识了。

等揽光再醒来之时,眼前是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壁上悬挂着灯台,烛火尽明,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揽光曲了曲手指,身体如常了。

“醒了?”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揽光是侧倒在地,正背对着那人。

揽光闻言,怔了一下,而后又皱了皱眉头。她以往对着此人卑躬屈膝,可今时今日却再不想了,便是比她矮一分也不愿意。揽光起身,将身上衣饰一一捋顺抚平了,才转过身去。她莞尔道:“宁邺候,别来无恙!”

几节台阶之上,是端坐着的宁沽南。

此处是通道尽头的密室,揽光醒来的地方才是入口,而宁沽南所坐的是另一端。

揽光略看了一眼,觉得此地俨然是个时常与人会面的厅室,此地恐怕就在掖湖附近。想了想,她几乎能肯定,此处肯定就在行宫底下。

掖湖行宫密道揽光自己都不知道……宁沽南又是如何得知的?

“好个裴揽光。”宁沽南温和的声音中带了笑,甚至是带了几分夸赞的意味。当年跪地哀求他的那个小女孩,如今竟也有这样有这样的本事了。

揽光微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头,眼眸之中宛若是带着两道灼人的光亮。“总比不过侯爷,步步都占得先机,无论揽光如何算,都比不过侯爷。”她说着话,但每个字皆是从口中齿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带着刻骨的恨意一般。

这密室之中再无旁人,只四壁上都嵌入了灯台,烛火微有闪烁。

“恨……”宁沽南轻轻一笑,将身子埋进了石椅中,显得闲适雍容。宽大的袍子垂下,又显得他如神邸一般俯视一切。“若非四余年前,本侯将带你和裴衾回宫,你以为……他能做这四年的皇帝?”

言下之意,这四年多的时间是他恩赐给他们。现下,不过是他收回罢了!

揽光闻言,垂在两侧的手不觉握紧了拳头。

一派歪理!

裴氏的江山又岂是能被他人左右?

“呵——”揽光忍不住讥笑了声。她在宁沽南面前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又怎么有这样张狂的一面。“当年四大世家盘根错节,侯爷要揽光成为削开他们的利刃。只是……侯爷以为这把利刃开了锋沾了血,还能轻易的被侯爷收回鞘中吗?”

声音荡开,又如潮水一般传来一波波传了细碎回声来。

揽光成为利刃,也只愿为裴衾为裴氏的天下荡平盘踞朝堂的世家,不原平白为旁人做嫁衣裳,更不愿将裴氏的江山拱手让给姓宁的。

宁沽南盯着她看,那漆黑的瞳孔之中仿佛没有半点的温度,吐着猩红性子的毒蛇一般游弋在皮肤上,叫人后背发凉。

这样一张面容温润谦和的人,怎么就转眼能成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不过三十出头,怎么就能……就能将整个大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呢?

揽光想不明白,隐约觉得这其后必然还有旁的什么,只是……眼前仿佛蒙着块纱,叫她看不太清楚。

“收不回?本侯从未想过要收回……”宁沽南说的斯条慢理,一番话经他的口中说出,仿佛镀了一层薄霜,透着寒意。

揽光对上那双眼,习惯性的有些发颤。宁沽南想要杀她,自然那个时候就能杀了自己,更甚至是在她离京的时候就能不断派出杀手追杀,不会留在今时今日。他恐怕是另有事情……

他这样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了,本侯也并非同你逞口舌之快的。”宁沽南从石垒成的高座上起了身,下了台阶,“本侯问你,真翊皇后的重纹香你知不知道?”

真翊皇后是揽光的母后,而重纹香……揽光心中诧异,宁沽南此事怎么会提到这件事情?母后素爱调制熏香,而那一味重纹香却是独独给父皇的调制的。那香只在父皇的御书房点,从不出现在后宫。

当年她年岁尚小,只听过这味香,而母后从不再他和皇兄面前焚此香。

宁沽南仔细望着她脸上变化,眉宇一黯,深吸了口气,“果真不知?”

揽光并未立即回答,她心中有些犹疑不定,难道宁沽南处心积虑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她交出重纹香的配方。看他神色,重纹香的确是紧要的东西,可一味香料到底哪里值得宁沽南这样看中。

“母后当年调制香料甚是繁多,时隔多年,我一时想不起来重纹香到底是哪一味。”揽光说着稍稍顿了一顿,又继续道:“或许闻一闻,倒还能想起来。”说完,揽光又觉得有些后悔,经过那一场皇宫大火,若真还有重纹香留下,凭着宁沽南如今的手段,他又怎么会寻不到制香品香的高手来品闻出里头的香料成分?

谁料宁沽南拧眉略一停顿,对着揽光道:“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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