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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枕 (金唐)


  裴衾神情懦弱了下去,他是全然没有想到今日这种场面。宁叔叔是要他杀了大长公主吗?他有些不确定,那个真的不是他的姑姑吗?
  那这世间,又怎么会有如此想象的人?
  宁沽南眸色幽深,里头的心思藏得深,外人见了他的眉目只觉得内敛。此时实在不宜多说,他淡淡的叹了口气,站起了身。“衾儿可还记得汪阁老家的汪颐?”
  裴衾皱了皱淡淡的眉,“记得。不过……不过……”他语气发哽,再也说不下去。不过汪颐死了。汪颐同听他年岁相当,两人很能玩到一处。然而却因为汪阁老一案牵连,汪颐后来也没逃过一死。
  宁沽南道:“王颐并没有死,只是这几日重审汪阁老一案,又才现了身。衾儿了要见一见?”
  裴衾眼中当即大亮,可转瞬又狐疑起来,“宁叔叔说的是真的?他……他怎么可能没有死?”
  宁沽南走了出去,一个小小的身子从半开的门缝中钻了进来。“裴衾!”
  裴衾朝着那身影快步走了过去,与迎面而来的人抱在了一道。“你怎么……”
  汪颐脸色憔悴,比从前不知难看了多少,身上这身衣裳都脏旧的很。他心中委屈,见到了裴衾就嚎啕大哭了起来。“都是你重审阿爷的案子,我才敢出来。”
  “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裴衾见到昔日伙伴,很是欣慰。
  汪颐难抑伤心,拿袖子抹着眼泪道:“我躲起来了……呜呜,裴衾,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裴衾面色难看了起来。当年的汪阁老案是裴揽光的主事,一切都是她办了之后让裴衾下旨的。汪颐口口声声称有人要杀他,裴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裴揽光了。当年汪颐也是要死的,不过是他苦苦求了裴揽光一整个下午才放他一条性命。
  “是……是大长公主吗?”
  汪颐猛点了点头。
  裴衾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下意识的咬着自己的唇,直直的望着汪颐。“汪颐,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瞧的那本书吗?”
  汪颐一愣,反问:“什么书?”
  裴衾缓缓开口,仿佛心思有些放空了去。“就是那年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随汪阁老进宫。”
  “那日并没有看书啊?”汪颐仔细想了想,当年初次见面,他是来做裴衾陪读,然而那日裴衾撕了书,又哪里看了什么书。
  裴衾艰涩的笑了笑,才轻声嗫喏道:“是啊,我都忘记了。阿颐你恨我吗?恨我下旨对汪阁老抄家灭族吗?恨我后来又不能保护得了你的性命安危。”
  汪颐小小的身子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然而他却是挺直了腰背抬头望着裴衾,红着眼啜泣道:“汪颐不恨皇上,恨的是大长公主!为什么皇上的天下却事事都要大长公主来指手画脚!皇上,你难道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议论大长公主的吗?又是怎么议论皇上的吗?”
  裴衾面上失色,往后退了几步,讷讷道:“怎么说的……”
  “他们说大长公主是女皇帝,权倾朝野滥杀无辜!说皇上……说皇上不过是个傀儡!”
  裴衾愈发觉得天旋地转,他接连后退,措不及防也跌坐在了地上。他以前从不知道这些,可这短短时间竟又让他知道了这样多。裴衾脸色发白,想要哭,却发现丁点眼泪都没有。
  难道在他身边的……早就不知道他的亲姑姑了?
  那么,这些年来逼着他下旨的都是奸邪之人了!他们都是坏人!都是想要谋夺他的皇位!
  他不是傀儡皇帝!他不要被人傀儡!
  他才是大膺的天子!
  天下所有的一切,都该是被他操控的才是!
  心中一切都在不断叫嚣着,裴衾恍惚抬起头,殿内除了他和汪颐,早已不见的宁沽南的身影了。他又看向汪颐,自己统共就他这样一个朋友,他自然是信任他的。
  老太监见时辰不早,就小心的进来敦促。“皇上,祭祀的时辰就要到了,您还是先更衣吧。”
  裴衾略显木然的被他扶了起来,宫墙靠里的长案上供者宝剑。老太监去拿衣裳的时候,裴衾已经将宝剑藏在了身前。
  “皇上,老奴伺候你更衣。”
  裴衾抽出宝剑,噌的一声,猛地会转过身,将那柄寒光泠泠的剑贯穿在了老太监的胸前。他面向即便是带着稚气可以仍旧是掩不住腾腾煞气,一张小脸都几乎扭曲了起来。“叫你们不听朕的话!叫你们这个狗奴才不听朕的话!”
  裴衾犹如魔怔了一般,双眼通红,将宝剑拔了出来,又刺了进去。口中仍是喋喋不休的嚷道:“狗奴才!让你们拘着朕!你们都想要朕的皇位!”
  那老太监瞪着双目,委倒在地咽了气。
  裴衾恨及了,小小年纪手染鲜血却并不觉得害怕。心底里头反而生出一股畅快来。
  他再也不用受制于人了!
  他是天子,没有人能违背他的意愿!
  祭祀开始的时候,天色以及完全黑了下来。近日来有些湿热,掖湖上笼着薄薄的水雾。
  礼官唱吟,小皇帝摔着文武近臣缓步出来。他微微昂着头,虽脸上白得吓人,然而神情桀骜,眉宇之间倒像是聚了不少绝然戾色。
  而后大小掖湖两侧的人群行叩拜大礼,小皇帝落座。礼官再次吟唱,宫人搬着装满的百味五果的盆子鱼贯而出,置于两侧佛陀金身与僧侣面前,以视拯救入地狱的苦难众生之意。在场的五百余僧侣皆是京郊各处寺庙集齐而来,在此行祭祀的流程早已谙熟在心。再听礼官一声唱吟,便闭目垂眉手持木鱼敲打起来,口中吟吟念念,余音绵长不息。
  小皇帝原本心中就得藏着事,听了这些便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烦躁得很,不由皱起了眉来。宁沽南正站在他的左手边,望了一眼,又疏淡的收回了目光。
  方才宁沽南见到那老太监的尸体,尸体被戳了七八个洞,血流了小半个内殿。饶是成年人一眼看过去也是要心惊肉跳的,不知道这六七岁的小儿,竟这般淡定在床榻的锦被上一下紧一下慢的拭着剑身上的血。
  哼。
  宁沽南心中冷笑。
  到底是裴氏的血脉,冷情冷心,要杀起人来便是一丝一毫都不会心软迟疑。
  小皇帝有些走神,抬眼时候见大小掖湖面上已经飘了零星数点火光。原来是要放河灯祭祀先祖了。湖岸四周的人便都将手中提着莲花灯放置了下去。乍眼看过去整个湖面都被明暖的烛光点亮了。
  裴衾朝着四周看了眼,并没有见到相见的人,目光却触都了一个并不愿看见的人。
  林沉衍坐开得稍远些,他不过是担着个大长公主驸马的名号,在朝堂上也并没有丝毫官职。而此时大长公主都尚未现面,他这个驸马就更是显得无甚重要了。一众官员环视,竟没有一二和他开口寒暄。
  林沉衍正往小皇帝那正位看过去,谁知才刚触及,裴衾就好像厌恶似得瞪了他一眼。坐在小皇帝身旁的是宁邺侯,林沉衍目光潋滟,竟像是存了几分笑意。
  宁沽南悠容的扫了眼,未做半分停留就有收了回头。好像他从未见此人放在眼中一般。
  林沉衍斯条慢理地将面前一杯水酒灌入口中,站起了身掸掸衣袖往人群外头去。他这才一走,人群中却也有几人随着他动了起来。
  他沿着山路走了些许,不远处便是小行宫。大长公主公主的车辇还停在不远处,但他今日却并未见到那个大长公主。
  林沉衍想了想,入了行宫折往公主下榻的额寝殿。宁沽南会放着这样一个假公主单独在宫里头?林沉衍是不相信的。他手中捏着把象牙骨扇把玩,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的掌心。
  那守卫见是他,自然也晓得是林驸马。可是早前侯爷却是有命令的,不论是谁都不能见大长公主。
  “不论是谁都不得进去?”林沉衍微微一哂,挑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侍卫心中将宁邺侯与林驸马颠了颠,硬气了几分,挺了挺胸道:“回禀驸马,谁都不能见。”
  林沉衍定定的看了他几眼,居然是退了步,只含着笑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他手中持着的扇子收拢了,在那侍卫肩头不轻不重的敲了两次,转身便有从容不迫的走了。
  侍卫本以为是个难缠的,谁知道竟这样容易就走了,不由舒了口气,越提起精神来守着殿门。
  按说也是奇怪,公主既不出席祭祀大典,又何必随行来了掖湖,既是来了,又为何禁闭宫门不出。
  林沉衍出了行宫,又沿着山路往掖湖的方向走去。
  祭祀大典正在进行,浑厚的钟声透过密密匝匝的林木如潮涌般一**传来,惊得晚憩归巢的鸟儿纷纷惊起。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走来。
  林沉衍脸上虽然挂着淡笑,心里头却想着旁的事情。他于揽光这几日并未见面,可若是按照计划,等到了祭祀舞祝祷之时便改现身,算算还有两盏茶的功夫。然而,林沉衍心中略有不放心,就随便走走看看。
  “二弟往哪里去了!”一人疾步迎了前来,因为走得急,他一手抓着下摆,到了林沉衍跟前才搁了下去。
  林沉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眼,才笑着出声道:“大哥最是稳重,怎的事情要急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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