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衍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既有人将这东西送还我了,再对着买家核实一下,自然能作准了。”
那孙大河是个精瘦的汉子,倒是一脸不惧。福管事现在心中是懊恼不叠,当日能收他进府正是因为此时口舌生莲,十分会来事,何况入了府中,手脚也颇是勤奋,不料却险些让自己栽了个大跟头。福管事上前,一把擒住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扭将出来。可这孙大河,虽然生得瘦弱,却是一番奇力,福管事反倒是被他一甩,踉跄开了两步。
“小的受过公主恩德,自然要为公主着想,别说是卖了拿处宅子,就是杀了宅子里头的人小的也愿意去做!”
林沉衍眸光骤然一黯,说出的话也之前冷上了许多:“好得很。福管事,这等人才,留在府里也是屈就了。”
福管事听得稀里糊涂,不知什么宅子,也不知什么宅子里头的人。“奴才,奴才这就将此人送去官府,按律查办。”
林沉衍目光又看向下头,“这些人里头,又有多少是买进府的?”
福管事面色一僵,府中这百余人中,男男女女老老幼幼,约莫又一大半都是新买进来的,只是他当时也喊人查了身世户籍,并未不清白的人。
“既是刚买进来,那就好好立立规矩,不要再有此等人混迹其中。都带到庄子上去,择好的再带进府,不好的……卖了或是就留在庄子,也不必再回府里了。”
福管事急忙应了。他心中知道林沉衍因着出了这事,是不大相信这些外买进来的人了,遂急忙打发了这些人去出去。府里在京郊正要块薄田,正好叫他们去那。
福管事回禀了后退了出去,这事多半是这样就算了了,他心内也安定了下来。只是想了想,又觉得竟是有些稀奇,这府中外头的宅子颇多,少了一俩间即便是自己都还没有发觉,怎么就劳得这位驸马爷这样气势冲冲的发了好大一通火?就说刚回公主府,还未坐定呢!何况这段时日公主称病,这驸马也没紧着入宫看望。如此,一对比起来,就越发觉得怪得紧了。
那宅子里头住了个人?住了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林驸马生了这样一通火?
福管事摇了摇头,也并不多想理会这事情,只怕知道得越多越难的独善其身。还未入夜,就套了十几辆马车,将这六七十的丫头仆从都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去。
——
公主府的那十几辆马车是乘着夜色出去的。
可马车还未到庄子,京都里头许多大户人家已经晓得了这件事情。这样声势浩大,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卫音荀的身子越发不中用了,然而她最近也没有往常那般过得舒心,不时要套了马车奔波在外。她是回了卫氏本家的,在堂上坐了好一会,才将气喘顺过来。堂下坐了几个卫氏再朝为官的老爷,年岁有老有少,却独独只有卫音荀一个妇人。
卫音荀抬起眼帘朝着众人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明白自己在卫氏的威望早不如以前了。出京一趟,她的确是失了好多东西,宁沽南设的一个好套子。可即便她知道这是宁沽南的计谋,她也只能乖乖由着他去算计。只因为他的这副身子,根本由不得她自己。
卫音荀由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老父每每望着她扼腕叹息,惋惜她身不为男儿。而卫音荀却只后悔,为何她不能有副健康的身子。
“阿荀啊……”堂上最年老的一个忍不住开了口,“你身子从小不好,应当好好开口,再这样奔波,我们这些做叔伯的,看了又怎么忍心。”谆谆善意,面上又满是担忧之色,任谁看了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卫音荀勉强笑了一笑,然而她神情惨淡,就算是笑了也并不能叫人觉得她的好些了。“二伯心疼阿荀,可是阿荀又如何不心疼卫氏这偌大的家业……”话音未落,她又接连着咳嗽了起来,仿佛一口气上不来,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样。
又有一个年岁稍长卫音荀些的开口了,他面色不愉,显然是不满卫音荀之前的那一番话。“荀夫人说的什么话,卫氏这么多人,难道还未让咱们家这百余年的根基给断了?”
卫音荀咳罢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卫益升,这段时日跑宁邺侯府的最是勤快,卫音荀如何不知道他早已投诚了宁沽南,恐怕他是早不满自己了。
“难道卫都尉以为跟了宁沽南,就能保证自己荣华富贵了?还是能抱住卫氏屹立不倒了?可知这天下……到如今还是裴氏的天下!”卫音荀一鼓作气说话,有些气急,伏在圈椅扶手的手指不禁抓紧了去。
他们都是自家人,谈话自然也不需再多加掩饰。宁沽南如今的权势的确可怕,可他权势再滔天,天下仍是裴氏的,此时弃裴氏而倒戈向宁氏,就是逆谋造反!
卫益升冷笑三声,“荀夫人是侯夫人,如今却跑到卫氏来指责我等不向裴氏尽忠!不知道侯爷知道了,会是个什么想法!何况卫氏一族从来只效忠天子,裴氏是天子,那我卫氏效忠的就是裴氏,若来日旁人成了天子,难道还要我等卫氏子弟违抗天命不成?”
其实今日能来的几人,已是给足了卫音荀面子,真正一心依附宁邺侯的卫氏子弟早已闭门不见她了。此话在堂中激荡不已,其实更是应了在座许多人的心声。
“如此说来,你们便是铁了心要顺从宁沽南密谋造反了?”卫音荀深吸了口气,强压着胸臆间翻滚着血腥气。
☆、第166章
众人不应她。
卫音荀只觉得遍体生寒。她诚然晓得如今形势是宁沽南占尽天时地利,可宁沽南若真是得势了,又岂会真正饶过他们卫氏一族。恐怕到了新权更替那一日,便是要屠尽他卫氏满门之时了。
她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年有余,又怎么会不明白此人的心思非常人可想的深沉。旧年的事情恐怕他桩桩件件都是刻划在心中的。只是卫氏盘根错节早已经屹立有一百多年,跟本不是他一己之力能根除。若是来日大权得握,第一个就是要的清算当年的账。何况,在他这样一个冷淡无情的人,在心中却恐怕将姝水看得颇重。
卫音荀朝着族人的脸,不免心中生出了股悲凉。若是旁人举事,恐怕卫氏能搏一搏,可宁沽南……她如今是万万不想此人能成事的。因为宁沽南成了天子,就再没有卫氏一族,恐怕他们的下场会惨得很。
“……我便倚老卖老了,阿荀啊,你的这些兄弟子侄,也都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了。”
卫音荀垂下眼睑,想起这些年来她尽心竭力为族中筹谋,到头来却是以为另找了出路。可不过是一条绝路罢了。她缓缓转动视线,将在场每个人的脸都看了一遍,说不出的滋味来。可她素来不爱强求别人,今天也只强求了宁沽南一人,只是当中辛酸也只有她自己晓得。
“阿荀,你说咱们卫氏之女,说是成事那一日你理应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阿荀,卫氏一族可都是为了才这般鼎力相助呀。”
那位辈分高的卫氏叔伯又忍不住改口劝说,余下人也都是应着他点头称是。
卫音荀实在听不下去,站起了身,脸上的情绪一点点抽离。她久病缠身,面容早就被耗得如白纸一般苍白,可再苍白也比不上她此时的心境。
好得很,果真是好得很。
卫氏从来是个大担子。虽是担了四大氏族的名声,可内里早就不容从前。族支庞大,支出就大得吓人,可是这些叔伯太爷长辈的吃穿用度却都讲究的厉害,非山珍海味不举筷,可族中后起之辈就少有资历出众的。这些年,她着实为了这个家耗费了许多的心思。如今……眼见着他们都不需要自己了。卫音荀背过身,抬头看着正堂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先祖画像,叹了口气道:“我自小身子遍不好,如今叔伯子侄既然都能商量着拿主意了,我便也将族中大权交还给诸位了。”
堂下坐的几人早盼着这日,方才听她说完,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来。只是一瞬又都收敛了起来,闭了口谁都不愿意先抢了话头去。试想他们都是男人,年岁又都长于卫音荀,哪里愿意处处受这个病气缠身的女人管制。积年的不服气,只等着她交出族中大权了。
“哎!阿荀!你这又是何必……”
卫音荀转过头来,虚弱一笑,对着卫二老太爷道:“二伯,我思量这件事情有些日子了,今日这一回去,也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再出来。二伯为了我这个身子着想,也当让我把这族中大权交换出来。”她说了一半便忍不住抽出软帕捂着唇的喘息了会,“族中开支收入,宅子地契稍后我就叫人送过来,烦请各位到时候开了宗祠交接清点,若有什么不明的地方,查人去侯府同我说。待我看过后,再一一回复了。”
言已至此,在场诸人也都不在假意推辞,纷纷合着卫二老太爷的话,怜惜了一番卫音荀的身子,又嘱咐她好生休养。
卫音荀再坐不下去,也没了心思同他们寒暄周旋,恹恹的别过头咳了两声,推说身子不好便离开了卫府。
时已是皓月当空,漆黑的夜幕严密得透不出一丝风来。卫音荀转头看了一眼方才出来的堂屋,里头灯影交叠,怕是都在紧着高兴,竟也无一人出来相送她这个先前的当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