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夫人冷哼了一声,“不过,你今日去林沉衍那,倒是让我肯定了一件事情。”
詹春一直不曾抬眉,这次正视着看了她一眼,而他面上沉静,并未有看出有半点慌张之色。
“裴揽光就在此处,正和林沉衍在一处。”卫音荀说完,兀自轻笑了一声。“林沉衍倒是半句都没有欺瞒。”
竟是林沉衍主动告知了明月公主在此处的行踪?
詹春心下微沉,就连着呼吸都收敛了起来,细思之下,却反倒是轻声讥了几笑。他将手中握着的那一卷书轻轻反扣上,扬眉笑着道:“原来……夫人是在等着我去辨明真伪。”
荀夫人未置一语,浑然不曾感受到他目光中的锐利一般,淡然收回了自己视线。
詹春积攒怒气,原来他这一出去,全在了旁人的意料之中,不过……不过……他微微低敛眉眼,心神稍稳之后脑中却闪过一道想法。他微微掩了下自己的袖子,将那段皓白细弱的手腕遮了进去,才斯条慢理的开口道:“詹春倒是不负夫人所托探到些东西,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听一听?”
荀夫人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又打量了他两眼,“你倒是乖觉,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二人中间横亘着一张金丝楠木的矮几,上头放着开得极其艳的牡丹,花团紧蹙,累在层层翠色中,比这帐中三人都显得要生气上许多。
玉风见荀夫人将话早挑明了说,眼下只等詹春如何解释了。一念至此,心中有说不出的舒畅,岂知这时他袖子一甩,不经意从那盆花顶端扫过,便将垂垂欲坠的花抚下了许多花瓣。玉风心中一慌,果不其然遭荀夫人遣了出去。纵然他次数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垂眉低眼的躬身退了出去。
“这样好的花只有中原的水土才滋养的好。”詹春站起了身,等到了那金丝楠木却骤然俯□,伸手将那盛放着的牡丹一把凶狠拽入手中。花枝随之晃动起来,嫣红花瓣纷纷落下。而他将手反摊在荀夫人面前,不紧不慢的说道:“到了蛮荒之地,再好的花也只有形神不保。”
荀夫人看着那一团被他揉皱了的牡丹,怔然半晌都没有出声。
詹春将手中之物放了下来,凝眸看着道:“与其观赏不如用来入药。”他眉眼漆黑,却又犹如其中藏着不知名的东西。不经意间,话意就仿佛是转了几道。而见到了荀夫人怔然若失,他心神更加平稳了起来。
矮几上的牡丹被他这样一番蹂躏作践,早就再入不得人眼。但偏偏荀夫人的盯着看,看得入神,好似从这里头看出了几分深意来似的。
“公主和林沉衍在此,只怕也是受困于此。”詹春徐徐说道,他语调缓慢,好像天生就带着这样一股从容。“眼下,溏纶一族虽然礼待夫人,怕只怕到底身处他们的军营中,处处受制。”
说道此处,他便也不再继续下去,弯腰将那些散落的牡丹花瓣都兜入到了他袖中上。动作细致,唯恐遗漏了一丝一毫。
荀夫人看着他侧颜,色若春花,眸色星灿,这样的人,只怕放眼整个京都也未有几个能够掩其风华。她忽然想到一人,那人十数年前却是真正的冠绝天下,无人可比拟,惊才绝艳,堪当天下第一。即便今日细想旧日种种,也定能叫人心驰神往。只是那人……卫音荀一拧眉,她因为久病缠身,眉心自然聚着青黑,眼下又让人有种郁郁不快之感。
她细细思付,果然觉得詹春所言不无道理。今日蛮族对她有这样的礼遇,可不妨来日便是将她捏为质。荀夫人抬手轻轻支着下巴,轻喟道:“不想你精通制药,更是口舌生灿。”
詹春笑了笑,不作回应。他尚不及弱冠年纪,从背后望过去不过紧紧一个四肢瘦弱的少年。只是这样一具皮囊之下藏着什么样的心思,谁又能清楚猜明白。
“好,果真是字字珠玑。”荀夫人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将身子整个都陷入在了后面柔软的锦缎靠背中。她拧着眉眼舒展开,脸色却又是苍白了几分。
其实她这身子,撑着从京都到此地,已经是犹如强弩之末。她这是在赌,可他们这般出身的人做什么不是在赌?既然怎么都是赌,那倒不如……她唇角微微上翘起,雪白的肌肤上唇色微红,显出奇异的病态。
与其眼下设计裴揽光,不如向她投诚缔好,心下对林沉衍所提之事更用心了。荀夫人心中暗暗盘算计较,她的指尖无意识的在金丝楠木的矮几上无意识的画着圈。忽然,她抬起头,“看来你对长公主倒是情谊匪浅。”
“我只是觉得……”詹春停顿了一下,语调愈发阴沉了下来,“林沉衍此人若是活着回到了京都……”
荀夫人望了他一眼,面上淡淡,然却似已有千万种心思翻转,最终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
天渐渐泛出冷白,稀稀落落了一晚上的雨声也渐渐远去。
林沉衍翻转了身侧抱着背对着他的揽光,犹如饕餮餍足般。又在怀中人光裸着平坦腹上揉了揉,口中喃喃:“也不知要几次,才会有我林沉衍的骨血。”
他声调慵懒,又攒着几分笑意,叫人心驰。
揽光双眼闭合,犹似酣睡,额上还带着几处细密的汗。林沉衍在她耳畔轻喃,却也不见她有丝毫的转醒迹象。
“卿卿……”
林沉衍唤了一声,不见应和,便挺腹朝前面蹭了蹭。他只觉得怀中搂着的是一块质地细腻的暖玉,温软得叫人挪不开手。“卿卿?”
揽光朝着前面挪了挪,鼻翼微动,发出一丝声响。
“噗”,林沉衍蓦然一笑,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双手环着那人的腰肢,含笑欺哄着道:“都依你。”
这话总叫人疑心藏了许多意思在里头——都依你。
揽光缓缓睁开眼,长睫低垂,只露出一半的眸。
“恐怕我们还要在此地呆上几日。”隔了会,林沉衍气息渐渐沉稳了下来。他抬手插入到她的散在枕上的发中玩弄,黑如鸦色,正和他指骨分明的手相称。
揽光凝神听了这话,心中又想了几道,不能肯定他这话到底意在何处。她正踌躇如何开口之际,身后之人却又紧接着开口了。
“潮州的兵不那么容易出啊……”林沉衍轻声慢语的低吟了一句,虽说着这样的话,却没有半点紧张。“昨日,我见卫音荀之际和她做了个协定。”
揽光稍稍动了□子,哑然问道:“什么?”
林沉衍却也没有卖弄关子,沉了沉声,“釜底抽薪,断其后路。”只听林沉衍徐徐道:“如今勒州被攻占,溏纶举全族之青壮居于城中,虽然稳妥,却也是自困。”
“勒州四周开阔,并不占有天险地厉,溏纶孤军而入若其后驰援未紧随而来,气势必竭。”
揽光不禁随之点头,“如今溏纶一族大捷,要断其后路,大约只有……”
“不错”,林沉衍接口,“挑拨。”这二字才被掷出,二人就都缄默不语,像是在思量到底要如何下手。
“而卫音荀……”他拧了下眉,“她也不过是被逼出京,就算之后再回京只怕卫氏已不由得她掌控。”
“唯有公主。”林沉衍点到即止,揽光心中却已经是被点拨得一派通透。
卫音荀要重回京都的权利中心,往后就不得不依靠大长公主之势。只是,卫音荀显然同这蛮族交情匪浅,既然如此,林沉衍又是如何说服她选择偏帮自己一方?难道不怕她日后追究今时之事,被治个叛国通敌的罪名?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更新了,自己都是回看才能想起剧情,断更太渣,渣人渣己啊!
☆、第124章 键
揽光拥着被子坐起,背对林沉衍去拿小塌边上搭着的衣裳。她后背莹洁,在如瀑黑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活色生香。林沉衍眯着眼望去,不禁心思一斜,刚要有所动作,却听见揽光说道:“我想到一计。”
“什么计策非要起来说不可?”林沉衍一面这样说,一面已经抬起身伸手环在了揽光的腰上。
揽光愣了一愣,猛的抬手重重打了他的手背,半晌却没有出声。
林沉衍探过头去,却只看见她耳际嫣红,遂笑了笑,“你说说到底是什么计策?”
揽光颇恼,迅速将衣裳都披上了身,下了地才回头横了那人一眼。她脸上酡红,但神情之间却没有流露出分毫的扭捏,“你先说说你同荀夫人说了什么。”
林沉衍却不急着起身,他只是仰面而卧,将双臂枕在脑下。“到也没有什么,只是她想回京,我也想回京,便一拍即合了。”
揽光见他如此说,也只是把心中的疑问都暂且按了下去。她转过身去挪了两步,曼声开口道:“当日的白羽,大约过不了多久溏纶早晚要知道真相。”白羽本不是林沉衍所持之物,那日不过是陡现之下唬住了所有人。待到各方势力周转互通消息之后,他们二人再此也恐怕如立在悬崖。
“恩”,林沉衍飞快的附和着应了一声,沉默着出神,像是在想到底要如何才能妥当的处置这事情。
溏纶部族早年便遭到格铘的驱逐,举族所念不过是重回格铘真主麾下。今日,他们又占领了勒州,立下大功,那阿里灏又怎么会忽然放手这样一块得手的肥肉?若是要在这上面动手,是要好好下一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