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汪夫人连连揩泪说好人无福,而汪福海义愤填膺,直说岂有此理!其实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手段,锦衣卫经常用,只是这手段被人使到亲生儿子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汪禄麒哭求说道:“赵秀才一家对我极好,求父母找到赵娘子和赵大姐,多接济这对寡母孤女。”
汪福海忙说道:“这是自然,你告诉我那松江县赵家和赵娘子娘家所在地,我派人去一趟,定能帮赵氏母女夺回家产,严惩作恶的族人!”
沈今竹听了,暗自感叹道:堂堂南直隶锦衣卫三品同知大人去管这种族人争产的小事,真是大象踩蚂蚁,太小菜一碟了,权势真管用啊!上位者随便一句话,便能颠倒乾坤,改变那么多人的一生。我要是有权势就好了,那会像现在这样被人绑架追杀如丧家之犬!自己都不好意思照镜子!
说着说着汪禄麒就讲到了沈今竹,说她如何仗义、如何热心,若不是她帮忙抬食盒,或许我们今生都无法团圆了。
汪福海听了,便携妻带子坚持要拜一拜沈今竹,沈今竹当然不敢受啊——别说她现在只是个小沙弥,若真恢复了沈家四小姐的身份,她也不敢受锦衣卫三品同知大人一家的拜!沈今竹暗道:这汪禄麒是脑子进水了吗?我哪有对他那么好过?
沈今竹不知道,她被汪禄麒认定是法力高强的狐狸精,要以礼相待,万万不能怠慢了,所以把她往死里夸赞,不停的在她脸上贴金,都快贴成小金佛了!
汪福海坚持要拜,沈今竹吓得赶紧自己先跪在地上说道:“小的出生卑微,不敢受的。”
其实汪福海也不想拜一个小沙弥,只是在长子面前,他至少要做个知恩图报的态度来,见沈今竹跪在地上,便说道:“不如这样,听说你年幼丧母,父亲虽在,但也眼巴巴的见你被继母卖掉,这样的父亲要他做什么?还不如做孤儿呢,你叫我声干爹,我收你为义子,虽不敢保证你以后荣华富贵,也能保衣食无忧,如何?”
认一个锦衣卫三品同知做干爹?年幼的沈今竹觉得,这主意好像不错哦,而且此时她已经骑虎难下,便果断对着汪福海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干爹!”
一不做二不休,又对着汪夫人同样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干娘!”
汪大人夫妻便一夜之间多了两个儿子,一时兴奋的难以溢于言表,问了沈今竹生辰,得知其小两个儿子半岁,沈今竹也不矜持,直接叫道:“大哥、二哥!”
居然和狐狸精成了兄弟,汪禄麒回道:“三弟!”,那汪禄麟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勉强接受了一下子有一兄一弟的事实,也叫了声三弟。
七年笼罩在心头的雾霾一扫而空,汪福海喝着梅子酒看着三个“儿子”焚香结拜成“兄弟”,不仅心情大好,还开着玩笑说道:“今日好像是三国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了!”
火头僧给的膏药极好用,沈今竹双颊的粉嫩痂已经渐渐转黑了,乍一看上去还真挺像三弟张飞的络腮胡子,众人听了,好一阵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一顿认亲酒,不知不觉已华灯初上,一锦衣卫过来说道:“大人,住持派了知客僧来,说请大人和家眷移步放生台,放生祈福大会快要开始了。”
第46章 情迷眼太监似周郎,放生台惨变杀生台
无论南北锦衣卫,大多都是世袭,汪家锦衣卫三品同知传到汪福海这里已经是第七代了,或许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杀戮太重,伤了福报,汪家从第二代开始就是一脉单传,汪福海是第六代单传,而且命理极硬,十七岁就成亲了,五年之内连克死了两位夫人,子息全无,金陵城有待嫁女儿的家里听到汪福海的名字是闻风丧胆,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敢让汪家请的媒婆进门。汪福海就一直单身,终于在三十五岁时娶了第三任汪夫人,三年后,汪夫人生下双胞胎儿子。
当时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儿子的汪福海喜极而泣,去祠堂哭了大半夜,说祖宗保佑,两个儿子身体都康健,汪家终于摆脱了一脉单传的毒咒。从此以后,汪大人对这娇妻更是疼爱备至,汪家是按照“福禄寿喜”来排行,都说喜得麒麟儿,汪大人便给儿子们取名叫做汪禄麒、汪禄麟。
可惜好景不长在,儿子刚满两岁时,汪大人奉旨查私盐大案,并大获成功,一时间南京诏狱人满为患,刽子手累的都挥不动刀了。为何?是因这走私私盐定是官商土匪、私盐贩子和普通百姓相互勾结才能做到,一查就是一大串,而人都是有亲朋好友的,因此这汪大人黑道白道都得罪了好些人。许多人都虎视眈眈,伺机报复反扑。
私盐大案最大赢家的就是刚刚继位不久的庆丰帝,借着此案除掉了好些不听话的朝臣官员,并在抄没家产时收获颇丰,圣心大悦,封了当时还是千户的汪大人为南京锦衣卫同知,须知当年汪大人虽在老汪大人死后,作为唯一的儿子继承了官位,但这只是虚位,国家按照这个官职发放禄米养着你和家人,你成年后再去锦衣卫当差,一般都是先从底层做起,再看你的本事慢慢往上爬,不是说要你去真的当同知,有的能爬到比自身继承还要高的官职,而有些没本事或者不懂钻营的,一辈子都只能在基层打滚了。
就在汪福海在官场最得意的时候,受到了此生最大的打击——大儿子汪禄麒被人雇凶抢走了!并查出是私盐大案的余孽所为,虽说最后找到了真凶,但是长子早就被转卖了,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儿子,难度不小于大海捞针。两个儿子又只剩下一个,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一脉单传的怪圈里,汪福海很是消沉了一阵,无奈,这就是命运啊,谁能与天斗呢?
如今在鸡鸣寺偶遇长子,并且还是中元节,汪福海顿时觉得,佛祖果然慈悲为怀,没有抛弃汪家,凡是长子汪禄麒所求之事,没有不依的,还顺带认了个干儿子,正欲借着酒兴给干儿子取名字,住持派了和尚过来请,说放生会快要开始了,赶紧移步放生台。
众人听了,放将取名一事暂时搁下,举家赴放生台,沈今竹这才一拍脑袋:糟糕!放生会即将开始,说好和那个父母被绑架的小沙弥一起去放生台,伺机找怀义的,现在我成了汪福海的干儿子,那他怎么办?
还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就在这时,锦衣卫带了八个小沙弥过来了,说只有三个愿意回到父母身边,其余八个均无归处,愿意跟随汪大人回家。当即还有好几个小沙弥喜极而泣,对着汪大人一家磕头,连叫“大恩人”,这其中便有那个被迫下毒的小沙弥。
此时这些小沙弥在汪夫人眼里看来,和即将被放生的小乌龟、鲤鱼、野兔子等可怜无害的小动物差不多,不禁说道:“我们能在这佛门圣地相逢,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今晚一起去放生台参加盂兰盆会吧,明日一早,你们八个跟我们回家去,以后习文练武,重新做人,至于前途如何,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时间紧迫,加上汪禄麟并没有那么多衣物可以分给这八个小沙弥,于是这些小孩子便就穿着僧衣跟在汪大人一家后面,他们有的兴奋不已、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正如几十年后,有的叮当入狱、有的平凡一生、有的眼看着起高楼,又转眼间楼榻了,在边关做了一辈子的苦役。
而有一个人少年得志,秋闱时得中南直隶解元,却看破红尘,重新入鸡鸣寺出家当和尚,若干年后留发还俗,进京参加春闱,居然中了状元,之后入翰林、外放当知县、一路青云直上,在宦海沉浮,直到入了内阁,在内阁熬资历,斗首辅,最终爬到内阁首辅大人的宝座上稳坐了二十年,辅佐了两代帝王,成为一代名臣,留名青史。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不管这些小沙弥们有如何落魄或风光的将来,此时此刻,他们只是一群从烟熏火燎的寺庙大厨房被解救出来的小沙弥们,战战兢兢的跟在锦衣华服的汪大人一家背后,去奔赴他们人生第一次考验——鸡鸣寺山门下的放生台,即将变成人间地狱!
此刻心里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鸡鸣寺的曹国公府的李七夫人,想了一天一夜,李七夫人终于下定决心,哪怕得罪了太监怀义,给夫家和娘家带来麻烦,也要坚持拒绝。她虽是商户女出身,但也晓得礼义廉耻的,对夫家和婚姻不满,这并不表示她想要以红杏出墙找点乐子或者报复丈夫娶姨娘,给他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强。李七夫人觉得,现在的生活虽不如意,但也能凑合的过,总比给太监做情妇被人轻贱要强些——哪怕是为了宝贝女儿李贤惠,她也不能给女儿招来骂名啊。
唉,真是个孽障啊,居然把吴讷的脖子都咬了一块肉下来!这要我以后如何有脸去魏国公府走亲戚?罢罢罢,不去便是了,横竖那些真正的权贵也瞧不起落魄的曹国公府,何必上门被人打脸呢。
李七夫人找上了穿针引线的知客僧圆性,要圆性安排个地方让她单独拜见太监怀义,心里将反复练习过的措辞默背了几次,打算将一匣子明珠还给怀义,罗敷自有夫,湘女本无情,还请公公另觅良缘。对,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