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止了眼泪,接过茶盅,说道:“你费心了,不过现在孩子已经交给奶娘带了,我不用奶孩子,前些日子喝山楂麦芽汤药断奶了。”
金钗玉钗听了,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果然沈佩兰说道:“孩子一岁时最难分别,天天要跟着娘的,你舍了和孩子朝夕相处的日子来帮我管家里的小魔星,我很是感激,唉,也是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按照瞻园的惯例,小姐院里除了服侍的丫鬟们,应该还有一个总管全院的掌事娘子,都是已婚,方便出门走动。
流苏赶紧说道:“当年奴婢从这里出嫁,也说定了迟早会回瞻园的,如今奴婢已有了哥儿,哥儿听话,不太闹腾,家里奶娘丫鬟还有奴婢的婆婆一起看着他,奴婢并无后顾之忧。”
齐家从第二代魏国公开始做了家奴,已经连续两代人当瞻园外院的大管家,虽依旧是奴婢之身,但是在南京也有大宅子,同样过着呼奴唤婢的豪奢生活,流苏在齐家大院里,也是养尊处优的三少奶奶,算是瞻园嫁的顶好的大丫鬟了,令许多丫鬟羡慕不已。
沈佩兰拍着流苏的手说道:“虽是如此,哥儿毕竟太小了,你平日还是住在家里,早上来瞻园帮我管管凤鸣院。若无事,早些回去便是,还有金钗冰糖她们看着呢,再不济,福嬷嬷也时常去瞧瞧,你不用担心的。”
此刻在隔间竖起耳朵听的缨络心里颇为紧张:原来夫人早就安排好了人选!流苏姐姐掌管全院,金钗要过去当表小姐的一等大丫鬟!原来金钗早就知道她自己要去凤鸣院!甚至知道流苏姐姐会回来当掌事娘子,要不然,她怎么会提前备好杏仁茶呢?这杏仁茶需要杏仁粉,玫瑰粉、芝麻碎、葡萄干、枸杞等十几种配料冲制,味道甜腻,一般秋冬才喝,如今是盛夏,仓促之下,根本凑不齐这些配料,唯一的解释,就是金钗早就知情了。
金钗姐姐心机比我深,我那么讨好巴结了,她居然一直含糊其辞瞒着自己,一点都不肯透露!这冰糖在太夫人院里是二等,现在来服侍表小姐,按例是要升一等,所以凤鸣院里两个一等大丫鬟已经定下来了,剩下的四个二等丫鬟会是谁呢?我要是落选——
“冰糖?好像是太夫人院里的丫鬟。”流苏记性顶好。
福嬷嬷说道:“可不是嘛,昨日太夫人赏给表小姐的。”
正说着话,冰糖从人群中走出来,笑道:“我是见过流苏姐姐的,那年流苏姐姐出嫁,太夫人给姐姐的添妆还是我送过来的呢,如今又在姐姐手底下当差,真是缘分啊。”
流苏也笑说:“不愧为太夫人调教出来的,果然是个标致的伶俐人,我说瞧着那么眼熟了,原来还有这个缘分。”
几人说着话,很快熟络起来,沈佩兰对福嬷嬷说道:“叫今竹出来,她们好认新主,今天都要搬到凤鸣院。”
沈今竹从隔间出来,流苏领着金钗和冰糖先行了主仆大礼,沈今竹赶紧扶流苏起来,说:“我年纪小,不省事,以后要劳流苏姐姐费心了。”
福嬷嬷纠正道:“该叫齐三家的。”
沈今竹撒娇道:“流苏多好听啊,这样好不好,以后在外头我叫齐三家的,私底下还是叫流苏如何?”
流苏笑道:“奴婢叫什么无所谓的,表小姐叫顺口就好。”
冰糖也说道:“表小姐是新主,还请小姐赐名。”
太夫人定的名字,她这个客居的小辈不好胡乱改的,沈今竹忙摆手道:“冰糖就很好了,不用改。”
金钗对着丫鬟堆里说道:“缨络,佩玉,升你们做二等丫鬟,以后好好服侍表小姐。”
缨络得偿所愿,心中大喜,和佩玉一起先叩别了沈佩兰,再向沈今竹磕头认主。
金钗又点了三个做三等丫鬟的名字,也是一一磕头拜了,沈今竹看着地下乌压压一片人,暗想这只是一半伺候的人呢,瞻园小姐们排场真大。她在乌衣巷时,只有两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嬷嬷服侍,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啊,本来她还想带一个家里惯用的丫头来瞻园的,被沈佩兰拒绝了,说这丫头全都上不了台面,去瞻园会惹人笑柄!说的那丫头倍受打击,当场眼圈都红了。
不过现在瞧瞧流苏金钗等人的气质谈吐,再想想乌衣巷的小丫鬟,确实,不跟着过来是对的,来了太受打击了,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么心理强大(厚脸皮)的。
第26章 灶下婢帮扶柳嫂子,解连环姐妹笑今竹
传说很久以前,凤鸣院所在地有凤凰栖息在梧桐树上,后来凤凰涅槃重生,这里被凤凰吐的真火烧成废墟,金陵旧人在此地重新盖房过日子做买卖,此街原本叫凤鸣街,后来太祖爷赐瞻园给徐家老祖宗徐达,经历二百多年,瞻园不断扩大兼并,干脆将整整一条街都占了,改名叫徐府街,所有民房都推翻重建,这块地建了个院子,便叫做凤鸣院。
凤鸣院曾经起过一次大火,几乎焚烧殆尽,原本打算将此地推平种花植树的,偏偏请的风水先生说这里是块宝地,人住在这里可以推涨徐家的运势,种树太可惜了,可能会破坏整个瞻园的风水,家人当然不信的,这地方反反复复起火,太邪门了,怎么可能是一块宝地呢?
风水先生说凤栖梧桐,凤就是火,只要建的院子不种树,只有花草盆景等物,就不会招来火患,又疯疯癫癫在废墟里做法烧符,搞的乌烟瘴气,瞻园都以为是骗人的,但是当时的魏国公非常相信这个风水先生,命人画图重建此院,依旧叫做凤鸣院,只是院子里不再种树,种植花草,花草太矮,和整个院子不协调,于是堆砌了许多高大的假山做景观,花架假山走廊处种植紫藤、葡萄、凌霄,夜来香,金银花,常春藤等物,肥大的叶片遮天避目的,即使不见树,四处也有绿荫可以乘凉。
水克火,根据风水先生了指点,凤鸣院还引了一弯活水进来,在院子里蜿蜒前行,从后院流出,归于池塘,再汇入秦淮河。
“从此后,凤鸣院再也没有闹过火灾,可见这风水先生是有些道行的。”金钗说道。
沈今竹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参观自己的新居,金钗很早就来这里布置,很是熟悉凤鸣院的掌故,就由她引着诸人讲解。
这一日多云,日头就像快要熄灭的炉火,风也吹的断断续续,像是随时要撒手人寰似的,老天正憋着雨呢。院子走了一半,沈今竹就觉得热的受不了,坐在紫藤花架下歇息,听金钗说起风水先生有道行,她不禁笑道:“这院里既无树木,还有小溪环绕,即使起了火也无妨的,这人不是风水先生,倒像个造房子的匠人。”
缨络递了一块冰帕子过去,跟着打趣道:“可不是么,这院子假山流水四季鲜花似锦,人间仙境似的,奴婢们跟着小姐搬到凤鸣院,真是有福了。”
群婢皆啧啧称是,各种奉承话说的不带重样的,不远处一个穿绿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子正在给一丛玫瑰浇水,听到紫藤花架各种夸赞之言,低头喃喃道:“什么福地?晦气还差不错,连烧了两次,这地方肯定有问题,昨晚我还遇到无脸女鬼呢,说出来吓死你们。”
一旁剪花枝的粗使婆子忙捂着她的嘴,低声喝道:“菜籽儿!你又胡说!小心被齐三家的听到了,撵你出去,你娘托了多少人才把你送到凤鸣院当差?”
“花婆婆,你还是不信我。”菜籽儿委屈说道:“昨晚我真的见到鬼了啊!吓得捂着脸跑回来,鞋都掉了一只。”
花婆婆原本不姓花,自小卖身到了瞻园,没混出什么品级,年纪大了出去配小厮,也无生育,小厮也死了,她无依无靠,靠着莳花弄草的手艺在瞻园做粗活,所以都叫她花婆子,前些日子魏国公夫人派了她来凤鸣院,专门伺候花草。
花婆婆说道:“你昨晚一路鬼叫着回来,我还跟着你去找鞋,鞋找到了,鬼影那里有?定是你睡迷了,看花了眼。”
菜籽儿还想争辩,被花婆子一拍脑袋,“还犟嘴,你想和你娘一样,一辈子围着锅台转吗?我在瞻园过了一辈子,见的人多了,在大厨房混没出息的,你看看人家缨络,刚开始只是大厨房你娘手下打杂的,整日灰头土脸在灶下生火劈柴,干了一年,居然有本事挤到四夫人院里当烧水丫鬟,如今才几年,现在是凤鸣院二等丫鬟啦,她到大厨房去,你娘还恭恭敬敬叫一声缨络姑娘,好酒好菜好肉好茶拿出来当贵人伺候呢。”
花婆婆说明了利害关系,菜籽儿怕被赶出去,方不提鬼影的事,心想或许真睡迷了,凤鸣院若真有鬼,以前淑妃娘娘闺中住在这里时怎么不闹鬼?淑妃娘娘进了宫,这里空了十来年,为何也不听说闹鬼,独独表小姐搬进来前晚自己就见了鬼?
难道这鬼还欺表小姐是客居,专门欺负外人不成?菜籽儿开导自己,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便丢开此事,专心跟着花婆婆学花艺,娘亲说过,艺多不压身,多学些东西,将来一定有机会得主子喜欢的,缨络姐姐不就是这样爬上二等的吗。
沈今竹喜迁新居,有三分新鲜劲,这院子偏偏还建的别具一格,所以尽管今日天气闷热,她还是一口气游玩了全院,连假山里的石洞都摸进去瞧了,想想自己就是这个大院的小主人,一种莫名的兴奋感暂时压制了她的思家之情,汗水浸透了里衣,匆匆去了浴房洗澡更衣,此时也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