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蹲下身来——难道?呜呜,我的处男之身啊!难道就这样被妓女夺走了吗?曹核用被子捂住身体,又嫌弃被子味道难闻脏污,更觉得恶心,一脚踢到了床下,冒着害冷四处翻箱倒柜想找点布片遮羞。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曹核赶紧打开衣橱的门,这门恰好能遮住他的腰部以下,来着居然是个高大的男人,他手里还端着一大海碗的汤药,说道:“已经醒了?正好,把这碗药喝了吧。”
此人瞥见曹核光溜溜的身体,顺手将自己身上的熊皮大氅脱下来甩过去,“这里都是女人的衣服,穿我的吧。”
“徐枫?”曹核顾不得其他了,将还带着徐枫体温的熊皮大氅裹在自己身上,光着脚跑过去仔细打量着徐枫,“三年不见,大变样了啊,你——”
曹核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本来要拍着肩膀和对方叙叙旧“情”的——情敌的情,可是,曹核猫炸毛似的大声叫道:“你这个登徒子——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徐枫一愣,想起军营里那些荤段子和龙阳之好的传闻,立刻明白过来了,顿时面色铁青,将药盏往案上重重一搁,说道:“我和你打了好几场架,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在烟雨楼喝醉了发酒疯,脱了衣服到处乱扔,还从三楼跳进了秦淮河,幸亏河水还没结冰,否则你此刻就要躺在棺材里了,恰好这艘画舫经过烟雨楼,我请了船上的水手把你捞上来,天气冷,来不及送你去客栈了,就干脆在画舫写。”
曹核脑子喝断片了,徐枫这么一说,他隐约记起来了一些,依稀记得吃猪蹄喝酒发疯跳水一事,但是被徐枫撞见救起一事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但是现在可以确定没有被奸污夺去处男之身、也没有被徐枫——啊呸呸!曹核心中大定,他捂紧身上的熊皮大氅,夹着腿去关上窗户,然后盘腿坐在榻上,咕噜噜将徐枫端来的一大海碗汤药喝下去,说道:“大冬天的干嘛开窗户啊,还把我脱光了塞进湿答答的被窝里?吓得我还以为——哼,明知道我要为某人守身如玉的,你是故意恶心我的对不对?”
这个某人是谁,枫核二人心照不宣,如今也只有他们两个坚信“某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便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所以徐枫听这话并没有生气扑过去把曹核揍一顿,而是心平气和的说道:“这屋子里刚才满是酒气和脂粉味,又常年熏着合欢香,此刻又笼着炭火,房间的味道闻着就恶心,我就开了窗户。画舫的房间不是妓女,就是龟奴,龟奴的房间脏的无处下脚。等她们把你的衣服熨干了,我再送你回去。”
也是,总不能派人去大仓园和人家亲爹曹铨说,你儿子在画舫光溜溜等着你送衣裳穿啦。曹核和徐枫对坐在罗汉榻上,以茶代酒叙说这三年的往事,曹核解开脖子上用细小的铁链拴着的檀木护身符,“去年系着护身符的红绳断了,幸亏发现的早,否则护身符什么时候丢了都不知道,我就换了个铁链的,果然好用,跳进水里都没丢。这是她给我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东西,那时我好傻,觉得人人都有一模一样的,我就不想要了,巴巴的还给她,幸亏你来打岔,她把这护身符又塞给我了,否则我就一点寄托都没有了。”
徐枫看着曹核黯然的神色,说道:“说的这么悲伤,你这三年过的春风得意吧,今年秋闱武举,你击败了汪家兄弟,成了武解元,汪禄麒和汪禄麟屈居第二第三。金陵城都夸你浪子回头,已经是纨绔子弟洗心革面的表率了,我在淮安漕运总督府都略有所闻。平江伯经常拿你举例子教导儿孙。明年春闱选武进士,祝你旗开得胜。争取连中三元,考个武状元回来,就誉满江南了。”
“文武春闱截然不同,江南之地出文人,江北之地出武人,文状元和前三甲基本都被南直隶的读书人包揽了,但是武状元北人居多,我能选中武进士就不错了——你若肯参加考试,或许有可能捧个武状元回来。”曹核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呵呵笑道:“没办法啊,都是被我爹爹和长公主逼的,他们不肯放我出去杀倭寇,说只要我选中了武进士,学到真本事,他们就不管我了,去东南杀倭寇也好,赴漠北戍边打鞑靼人也罢,随我的便,从此放我自由。不怕你笑话,我以前好几次偷偷跑出金陵城,想去淮安府找你一起杀倭寇的,可是每次都被我爹派的锦衣卫强行捉回去了,最远才跑到镇江府。”
曹核无奈苦笑道:“爹爹发狠把我打的鼻青脸肿,骂我花拳绣腿,不像你有几分真本事,去东南也是白白送死,打不过倭寇。其实想想也是,以前我在市井乡里学纨绔子斗鸡走狗开赌局,专挑李鱼这样的软柿子捏,你则从小跟着魏国公在军营长大,真刀真枪的耍弄。以前和你在包子铺打架,你若不是看在皇上和我爹的面子上手下留情,恐怕早就被你打碎了。”
提起往事,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以前那些所谓的烦恼和争斗现在来看,真是微不足道,徐枫浅浅一笑,说道:“怎么了?现在长本事了,中了武解元了,想再和我比试比试?”
曹核呵呵一笑,“明知我宿醉刚醒,你想乘人之危?若要切磋武艺,等我考中武进士再说吧,现在不敢受伤,就怕影响明年春闱。等春闱一发榜,我就去淮安府找你去,自己人打自己人没意思,留着力气杀倭寇吧。”
徐枫说道:“好吧,等我外甥女三朝回门,我就要回淮安府了。开海禁之后,倭寇少了些,但这几年肯定是杀不尽的,有你忙的了。”
曹核笑道:“李鱼这臭小子,有胆子娶你的外甥女当妻子,喜事将近,却不怕你们徐家的二郎太凶悍,拦着门不让花轿出门,特地请了我做伴郎壮胆,去迎亲的当然还有他的两个义兄汪禄麒和汪禄麟,到时候还请你这个做舅舅的高抬贵手,莫要动真格啊,打得李鱼拜不了堂。”算是曹核机灵,把最后一句“入不了洞房”省去不说。
三年前,李鱼和曹核还是死对头呢,谁曾想,三年后曹核会给李鱼撑面子,壮胆子去瞻园迎亲。这南直隶今年秋闱的文武解元双双临门,为这桩婚事更添了光彩。须知吴敏现在算是罪臣之女,李鱼对婚事如此用心,也表示他对吴敏的尊重。
徐枫轻轻一呲,“我还没堕落到去欺负一个文弱书生。只要他对敏儿好,我自不会动他,他若敢对敏儿有半分不好,哼哼,管他是不是弱书生,我照打不误。”
曹核叹道:“六年前,李鱼不过是鸡鸣山的小沙弥,目不识丁,若不是因今竹的缘故,机缘巧合认了汪大人为义父,他焉有今日?别说是李鱼了,就说我自己吧,若没有三年前烟雨楼的赌约,和今竹相识,误打误撞晓得身世,伴御驾去了海宁,和你并肩守坍塌的城墙、杀倭寇这些经历,恐怕现在的我和金陵普通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并无区别。”
又提到这个名字,徐枫压抑的胸口的悲伤喷涌而出,难以静坐,他干脆站起来身来,复又打开了窗户,“今天八月二十六,我去了一趟海宁,找到了她消失的悬崖。”
“你去做什么?在忌日去祭奠?你是不是当她已经死了!”曹核目光一冷,将手中的瓷杯往徐枫方向扔去,徐枫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轻侧身避开,那瓷杯便穿过窗户,落进细雪纷飞的秦淮河里。
徐枫不愠不怒,说道:“那时你去信淮安府,说锦衣卫今年也毫无所获,我——我很失望,又有一种莫名的愤怒,我连夜策马狂奔,一天两夜,不眠不休,在驿站换了六匹马,在凌晨到了悬崖边上,我那时想着,为何那时我们找到了两具倭寇的尸体,但就是找不到她呢,她到底去了那里,她难道不想我、不想她的家人吗?为何总是不回来?莫非那悬崖通往另一个世界,她想回也回不来了?”
“我那时想,若我也从她消失的地方跳下去,会不会就找到她了?哪怕不能回来,在另一个世界陪她也不错啊,起码她不会孤单。”
徐枫听得寒气直冒,“你——当真跳下去了?”他还特地看了看地下,嗯,有影子,这徐枫应该不是鬼魂。
“嗯。”徐枫点点头,“我跳下去,没死,回来了。”
徐枫难以置信,他连忙裹着熊皮大氅走到徐枫跟前,捏胳膊揉腿仔细看,“不可能啊,总得受点伤吧。”
“骗你的。”徐枫拨开曹核的手,说道:“我当时真想跳下去试试的,可是转念一想,我若运气不好摔死了,她回来找不到我,被你花言巧语娶走了怎么办?岂不是为人做嫁衣?不成,即使跳,也要再过几年,等我平定倭乱、等你结婚生子、等我那天等的绝望,万念俱灰的时候再跳吧,说不定真能柳暗花明呢。”
细雪夜,笛声残,画舫轻摇秦淮上,看金陵飞雪,一下一整晚。
积小成多,次日清晨,雪止天晴,推窗看去,也是一派银装素裹了,准新娘吴敏早早起来,给外祖母魏国公夫人请安,陪着吃了早饭,才回到自己院里绣嫁妆,其实离婚期不到一月,她的嫁妆早就由针线上的女人们绣好了,亲自动手的物件很少,一来是吴敏不善女红,二来是她嫁的夫婿李鱼家中人口简单——简单到只有他们夫妻两个过小日子,汪福海夫妇为义子李鱼在大仓园附近置办了一座三进的大宅院作为新房,汪氏兄弟还没成婚,没有家室,所以吴敏只需给汪福海夫妇和两个义兄做点绣活作为见面礼,以表心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