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邕道:“老太君请放心,子都便是舍了自己的命,也不会叫琬琬吃一点苦。”
“算你小子会说话,好了,你且起身吧。”周太君脸色稍微好了些,朝赵邕虚抬了抬手,而后径直走到一边去坐下,这才正色看着林琬道,“琬琬,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要找老头子,不然老头子就要上战场打仗,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说到正经事情,林琬再不做小女儿姿态的娇羞状,而是直接屈膝在老太君跟前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周老太君实在有些瞧不懂外孙女的意思,但见她表情严肃的模样倒是也真像那么回事,便也严肃起来,“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便只管说。你跟外祖母说也是一样的,若的确重要,外祖母会告诉你外祖父去。”
林琬心急,可一时却不晓得从何说起,总不能告诉外祖母跟子都自己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吧?这样荒唐的事情,连她自己都回味了好久才能够接受得来,更肖说是旁人了。她垂眸想了想,还是选择扯个谎来,便道:“外祖母,我早前便做了一个梦,梦到今夏的时候会有一场天灾,而正是因为这场灾难,使得百姓处于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北境突厥铁骑便趁中原内乱趁虚而入,边关不保,这个时候,朝中有人举荐外祖父领兵征战。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其实这场灾难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说到这里,林琬抬起了头来,满脸严肃的表情,她朝老太君跟前凑近了几分道:“外祖母,朝廷中有人与突厥勾结,这场瘟疫不是老天的惩罚,而是有人故意兴起来的。如果我没有猜错,很快就会有突厥侵犯北境的消息传来,而后朝中便会有人上奏举荐外祖父率兵北上与两位舅父汇合,到时候,两位舅父会战死疆场,外祖父会被小人冤枉通敌叛国,最后是太皇太后信了那小人,而将薛家满门抄斩……”
说到最后,她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只因为前世的惨剧给她带来的伤害太深。都那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没有忘记那种钻心的痛,每每只要想起外祖一家可能会如前世一样遭受灭顶之灾,她都会惊得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今儿若不是赵邕提醒,她以为这场灾难就此翻篇了呢,却不料……
周老太君面色沉重,她细细瞧了林琬好一会儿,这才沉声道:“琬琬,你实话与外祖母说,这些真的只是你做的梦?”
林琬道:“虽则是梦,可实在真实得很。外祖母,外孙女梦到今夏有时疫,便真的是有,那朝中有奸佞小人陷害薛家一门的事情,真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邕也朝周老太君抱拳道:“家父刚刚来了密函,说是据潜入到突厥中的探子报,阿史浑可汗的确暗中召集兵马,随时有南下犯镜的可能。”说到此处,他稍稍停顿,继而又说,“若只是因为中原一场天灾而打算趁虚而入,怕是早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就已经入侵了。筹谋这么久,不排除里应外合的可能性。”
周老太君也是戎马半生的人,战场上的那些个阴谋诡计,她自然懂一些。
虽则觉得外孙女这梦来的实在奇怪,可既然这事情提出来了,自当该是重视。若朝中真有奸佞之人与突厥勾结,早先防范着些也好,免得到时候被打得个措手不及。思及此,周老太君便站起了身子来。
伸手将林琬扶起后,拍了拍她手道:“琬琬,你也无需害怕,既然老天托梦给你,必然是不愿瞧见我薛家满门遭殃的。你且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旁的事情,便交由外祖母来处理便好。”又望向赵邕,精锐的眸光微微闪烁道,“若阿史浑可汗真来犯镜,自当由你仪王府率先领兵御敌,到时候,正是你请旨回仪州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赵邕低头道:“晚辈正是这样打算的。”又说,“若真有人举荐薛老将军上阵杀敌,晚辈自当向陛下跟太皇太后毛遂自荐,若琬琬所梦之事是真的,一来能免了老将军一场灾难,二来,我赵邕也可以与父兄团聚。”
周老太君单手背负在身后,临窗而立,片刻才说:“怕是只你一人毛遂自荐没有那么大的说服力,既然有人预谋已久,自当是早就准备好的。”她顿了顿,而后转身看向林琬,含笑道,“你才救了陆家闺女,想来也是时候,这陆锋在朝中身居要职,若是有他帮衬着说几句话,事情要好办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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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几日,便有北疆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军报,说是突厥可汗阿史浑挥十万铁骑压境,西北境地竟已连失数州,眼瞧着,那铁骑军就要碾踏到崇门关。崇门关是通往关内的最后一道关卡,若是连崇门关都尚且保不住,怕是整个中原就要保不住了。
消息传到上京城内的时候,朝中众臣个个面泛难色,诚惶诚恐。
而这个时候,赵邕便跪于宣政殿外,请旨回仪州,与父兄一道领兵上阵杀敌。
景元帝原就有放四王之子回去的意思,此番见正是时机,便连忙让李福全传赵邕进殿说话。太皇太后盛装坐在一旁,闻声眯眼道:“陛下,赵邕打小养在宫内,别说是上阵杀敌了,便是要他杀人他都未必敢。骑射之术再好,那也不过是猎些牲畜罢了,真正叫他杀人,他不畏惧就算好的了,怎能临阵御敌?”
太皇太后开了口,连忙就有刘氏一党人附和道:“是啊陛下,臣以为不妥。”
“陛下,臣也以为极为不妥。”
景元帝侧头望向太皇太后,略微苍白的脸上露出几丝笑意来,表情却是有些怯懦的,他没有理会那些个上奏的臣子,而是只对太皇太后道:“祖母,赵邕只是缺乏历练而已,他自身本事孙儿是不怀疑的。更何况,此番突厥铁骑压境,仪王父子上阵杀敌,却连连败退,军中士气大减。若这个时候孙儿将庄淑太妃与赵邕一并送往仪州,想必定然能够鼓舞军中士气,到时候,扭转乾坤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得景元帝一袭话,太皇太后垂搭着眼眸,那已经拉了皮的脸上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来。
“哀家方才听陛下的意思,不但是打算放赵邕回去,连庄淑老太妃也要送去仪州了?”太皇太后语气不缓不急,声音不高不低,气势却十分强大,她只微微侧头瞄了眼景元帝,景元帝便吓得连忙低了头去。
“孙儿……孙儿是想……”
赵毓打小登基为帝,却是从未真正掌过一天朝政,就算到了如今,他早已成年,那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依然握在太皇太后手中。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皇燕惠帝就与他说过,说太皇太后有效仿女皇武氏的心,要他将来登基为帝后,一定不能过于忤逆了太皇太后的意思。
否则的话,逼得刘氏一党人急了,这个江山最后姓了什么,还真不好说。
很小的时候,每每朝中大事,赵毓只要开口发表一两句自己的意见,不但会被太皇太后驳回,而且还会被刘氏一党人指责。久而久之,赵毓便觉得他已经当够了这个皇帝,他真是觉得,自己比父皇还要窝囊。
有些时候甚至在想,四王想反便反了吧,四王中不论谁坐上这个位置来,都还是太祖皇帝打下的赵燕江山,总比江山旁落他人之手要好。
而四位州王都是他的叔叔伯伯,想来也不会对他这个侄子赶尽杀绝,到时候,不论是做个富贵闲王,还是被贬为庶民,也总比当这样一个傀儡皇帝要好很多。
赵毓一番思忖间,外头赵邕已经稳步走进大殿之内,伏首跪在了地上。
太皇太后冷睇了赵邕一眼,又垂眸将他好一番细细打量,但见他的确早已不再是初进宫来时的那个瘦弱胆怯的小男孩,而是个十分有本事的英武少年郎,不由心中大为忌惮。四位州王之子中,她最忌讳的便是肃王之子赵敏与这仪王之子赵邕,当初流清宫宫宴上,不但没有算计成功,反倒叫肃王府欠了仪王府一个人情,她真是气得回来险些大病一场。
想到此处,太皇太后便朝跪坐在底下的胞兄刘太尉使了个眼色,刘太尉会意,离座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赵毓见是当朝太尉刘横,不由便蹙了眉心,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太尉大人请说。”赵毓明显还是底气不足,语气也是软的。
刘横朝上位上看了眼,满眼不屑道:“赵邕年尚幼,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罢了,他吃过的米饭,未必有薛老将军吃过的盐巴多。让这等黄口小儿上阵杀敌,倒不如让薛老将军领兵上阵杀敌得好。”
“薛老将军?”景元帝微微怔愣,片刻后才道,“可是薛老将军早几年便解甲归田,不再参与朝政之事,且老人家年事已高,如今怕是也打不动仗了。”
刘太尉忽然哈哈大声笑将起来,那放荡的笑声在宣政殿内来回飘荡,乍一听着,着实有些阴森可怖。
“陛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老臣找薛老将军续旧,老将军尚且还有凌云之志。所以,老臣以为,此番就算朝廷出兵助援,也该是派薛老将军上阵杀敌靠谱得多。”他腰杆立得笔直,说完这些便稍稍顿了顿,继而又道,“要说亲人团聚便能够鼓舞军中士气,薛家二子二孙如今都驻守西北境地,此番又有老将军坐镇,怕是更能够鼓舞军中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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