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路人马都负有京城治安之责,一见白马观浓烟冲天,也知道今天这儿办大法会。赴会百姓众多,只道是这里出了火灾,忙不迭就赶了来。结果他们冲到巷口,根本就挤不进去。三位主官当机立断,不约而同地下令:“往里冲!”
那巡城司的执役抡起鞭子就抽,金吾卫的官兵举起带鞘的钢刀就砍,临安尉唐纵也不含糊,一声令下。手下的巡捕公差便舞起水火棍,跟唱大戏似的向里边冲杀起来。
没想到不只外边鬼哭狼嚎地出了乱子,里边也出了乱子。
穆上玄手下都是些什么?
一群泼皮而已!
你能指望这么一群货色干出什么着调靠谱的事儿来?
他们从酒楼饭馆小吃铺子各种地方点的菜生冷不忌、荤腥俱全。
他们是酒肉道士,可那一千名等着唱《大云经》的道士却是真道士,人家坚决不吃这些东西,一番抗议之下,这些泼皮反而火了,一群泼皮道士跟正经道士正在吵架,各家饭馆酒楼派来送饭菜的伙计等不及,催着他们要饭钱。
这饭没人吃。那些泼皮道士哪肯付钱,于是又跟这群伙计吵架起来,这一吵就控制不住了,他们从后院吵到前院,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忽啦啦往上一围,只觉今日这白马观大法会数着这个节目最精彩。
一群泼皮道士平时说一不二,哪丢过这么大的人,吵到羞恼处,干脆动起手来,这一动手就不免殃及无辜。那无辜也不是吃素的,登时就挽起袖子加入了战团,反正这混乱之中,你白马观势力再大。事后也无处寻他算帐。
要知道就算在现代社会,一些游园活动也常因组织不利发生踩踏事件,何况这白马观大法会根本就谈不上有人组织有人引导,就算官府派了差役来,也因为白马观一向跋扈,只在外围维持秩序。不愿到里边转悠。
这一打架,外边的人拼命往里冲,挤着看热闹,里边的人扶老携幼使劲往外闯,躲闪那些香烛、念珠、桌椅、挂式佛像等各种奇门兵刃,踩踏混乱的场面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会儿功夫,穆上玄用自己的血绘出来的巨幅佛像也轰然倒塌,被人踩得七零八落。
等遥儿和崔郎中酒足饭饱,说说笑笑地赶回来,眼见白马观乱成了一锅粥,当时就惊呆了。崔郎中还带着夫人和孩子,不便进去,遥儿跟他说了一声,领着七八个明里暗里的侍卫就往里挤,饶是她一身武功,等她挤进白马观,也是衣衫凌乱、帽子歪斜、披头散发、汗水涔涔。
遥儿挤进白马观一看,这里边更乱,到处都是打架的,打得昏天黑地,遥儿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认识的,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看风景的一浊看见她,连忙把她唤过去,遥儿向她一问,这才明白缘由。
眼下这种混乱场面,遥儿就是明白了也没用,就算她把从玄一到十九的众师兄弟全找齐了,眼下这场面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制止得了的了,就此这时,羽林卫大将军田攸宜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赶来了。
在声势浩大的军队弹压下,这场混乱总算被制止了。
田攸宜是来开道的,女王已经启程,马上就到。
这一下玄一道士和他的师兄弟都傻眼了,他们不知道如何应付眼下的这种局面。
遥儿见状,连忙出面,先要玄一付钱,打发各家饭馆酒楼的伙计们离开,有打伤的?一概用钱摆平,只要他肯走,不惜钱财!对误伤的百姓也是同样的办法,仓促之间无法分辨谁是谁非,白马观一概赔钱。
金钱的魔力是无穷的,苦主们一眨眼的功夫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扫得不见踪影。随即还是出钱,出钱从看热闹的百姓中雇佣了许多年轻力壮的汉子,帮忙打扫战场。与此同时,请羽林卫、金吾卫、巡城御史和临安府的人帮忙维持秩序,疏导群众。
至于那一千名道士,没有鼻青脸肿的留下,其他人一概先行回避。最后只留下了二百四十多个道士。无尘如来转世的河内神尼,也趁这混乱的功夫带着她的一众女徒弟悄悄溜走了。
遥儿这一番指挥,发挥了奇迹般的作用,等女王的仪仗远远出现时,整个现场已经看不到时丝毫的混乱局面,只是……穆上玄煞费苦心绘制出来的巨像没了,女王最喜欢看到的与民同乐的场面没了,现场冷冷清清。除了兵……还是兵!
田七娘根本不想到白马观看什么大法会,随着她王位的稳固,她对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情已经厌烦了,尤其是刘斯郦、纂连耀谋反一案。使她注意到,不仅仅是她能利用神佛蛊惑民心,别人也能。
她是女王,不用神佛蛊惑民心,一样可以做成事情。只是有时候会麻烦一些,可别人却能利用神佛做成许多原本做不成的事情。这令她对那些假神佛之意,卖弄神通的方外之士更生了几分警惕。
她今天来,其实只是想敷衍一下穆上玄,怕这混人又干出什么混账事来,因此尽管穆上玄再三催促,她也兴致缺缺,直到午后,实在拖不过了,这才摆起仪仗。姗姗而来。等她赶到白马观,眼见白马观根本没有什么盛大场面,不悦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穆上玄也在纳闷,他走的时候时辰虽早,看着也比现在热闹啊,人呢?巨像呢?还有……弟子们呢?
穆上玄心中纳罕不已,可他正伴侍圣驾,却也不好询问,只好揣着一肚子不明白,先把女王迎进了殿哩。趁着三山大师率白马观众觐见女王的时候,他才急急把一浊唤到身边。
一浊匆匆解说了几句,穆上玄的心当时就凉了,他现在也顾不得生气。只是想着,如此情形,如何讨女王欢心?
遥儿费尽心机,也只能把场面收拾到如此程度。她现在是一个小吏,没有资格伴驾,也没有资格迎驾。只是混在剩下寥寥无几的百姓中间,看着穆上玄难看的脸色,遥儿暗暗摇头。
那一日,“美人醉”里穆上玄与她推心置腹地所说的那番话她还记在心里,她现在真想冲上去向穆上玄问一句:“屈身蒙辱换来的富贵,就那么放不下么?”
因为穆上玄精心谋划的一系列准备都已毁在一顿午饭上,一时间弄得穆上玄有些手足无措,原来的打算全被破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变,所谓的大法会变成了女王对白马观的一次无聊的巡阅。
田七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不悦,她就只是那么淡淡的,以致穆上玄几次鼓足勇气想说几句凑趣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就在这时,白马观外突然传出一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鼓声响亮有力,每一记鼓槌敲下去,随之颤动起来的不只是蒙着鼓面的牛皮,还有人心。
这种激扬的鼓声一下子吸引了白马观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这个时候跑到白马观前敲锣打鼓,就已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了,外面有兵丁守着呢,可是那锣鼓声不但响起来了,而且由远而近,越来越近,竟似朝着白马观里边走来。
“咚咚咚,锵……”
锣鼓声响亮有力。充满节日的喜庆气氛,声音越来越近,可是人们还没看到那些敲锣打鼓的人,便看到一个系红抹额、身着七彩画衣,手执一只红绣球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翩跹起舞,舞姿刚健有力。
那人把红绣球一扬一挥。便有一只金睛银齿、红色鬃毛的狮子从门口跃了进来,锣鼓声变成了大家熟悉的“离姜乐”,那狮子郎引着高有丈余的雄狮腾翻、扑跌、跳跃、人立、朝拜,英武之极。
紧接着,第二头狮子、第三头狮子……,一头头雄狮在一个个狮子郎的引导下进了院子。
田七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第一个狮子郎,过了半晌,脸上慢慢露出惊讶、欢喜之极的神情。
那是郑安易,郑安易头系红抹额、身穿七彩衣,手中一枚红绣球,英姿飒爽,说不出的可爱。
田七娘固然惊喜,穆上玄却气得脸都白了。他本来就肤色白皙,这时更是惨白一片,全无血色。
依着穆上玄一向的性子,这时怕不早就攥起钵大的铁拳,冲下场去打人了。可是,今非昔比,他不敢,尤其是正在舞狮的是郑安易,尤其是女王脸上已经露出欣悦的表情。
上元佳节,普天同庆,他想哄女王开心,别人自然也可以哄女王开心,他有什么理由动手打人?
田七娘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望着那些引着雄狮舞动的狮子郎,一个个的看下去,看得眼睛都有些蓄泪了,这时候郑安易引着一头雄狮越走越近,田七娘两旁的女内卫立即踏前一步,还未及阻拦,就被田七娘斥退。
狮子到了田七娘面前阶下,开始原地舞动起来,搔痒、抖毛、舔毛,惟妙惟肖,憨态可掬,逗得田七娘放声大笑。
这是郑安易大声对田七娘道:“上元佳节,普天同庆,祝吾王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郑安易俊脸飞红,额头满是汗水,看得田七娘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要不是眼下实在不合适,早就取了手帕上前为他拭汗了。田七娘忙不迭道:“好好好!小郎你当真有心了!”
田七娘心花怒放,竟忘了还有许多贵戚朝臣跟着自己,直接喊出了亲昵的称呼。郑安易把绣球一举,又对田七娘道:“大王,定鼎长街上,我等还安排了百狮群舞以及鱼龙舞,有请大王与众位王亲国戚、文武大臣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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