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儿虽然在草原和大漠地带生活了两个多月,但她很少深入沙漠无人区,偶尔进入沙漠边缘地带,也有经验丰富的向导安排一切,队伍中还携带着充足的饮水和食物,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沙漠中天地之威究竟有多可怕。
两个人一路逃避追兵,又与天地风沙硬抗,走到这里时已是疲惫不堪。这两匹夺来的马是拓跋身边侍卫的,首领亲卫,哪会带许多的水和食物,在野外宿营的睡袋更是没有。
疲惫不堪的遥儿很想睡觉,可是沙漠的夜实在是太冷了,她身的皮袍子冻得梆梆硬,好象变成了一副沉重的盔甲,如果躺在地上,恐怕不到天亮他就变成一具冻僵的尸体了,困倦的她只能抱着马颈,依偎着马脖子,像马一样站着打盹。
半睡半醒之中的遥儿被冻清醒了,她醒来时就发现沈人醉并没有睡,他痴痴地站在沙坳里,仰头看着灰蒙蒙依旧风沙不断的天空,虽然夜色深沉,看不清他的模样,可是从那孤寂的背影,遥儿能够感觉到他心中深深的担忧。
遥儿站起来,拍拍身上落的厚厚的一层沙土,举步走过去,这里的气象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四周是连绵起伏高达数十丈的沙丘,风就从沙丘上肆虐而过,发出苍狼一般的嗥叫声,而这沙丘包围的低部却很安静,静静的没有一点风。
遥儿仰起头看,就可以看见灰蒙蒙的夜空在头顶隐隐地流动着,其实那并不是夜空,而是狂风卷着沙砾,在沙丘顶上横扫而过的情景。
遥儿拉下蒙面的沙巾,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人醉低低地道:这天气很糟,我担心明早没有阳光。
遥儿听得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很深的担心和浓浓的恐惧,有些不了解这个一身武功、敢单枪匹马追踪他们来到狄域,又敢在幽若城动手杀人的豪杰为何突然变得这么胆怯。
她皱了皱眉,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进入沙漠只有一天的路程吧?就算没有水和食物,我们大不了顺原路退回去,一天不吃不喝也不会饿死,何况咱们还有两囊酒和一些肉干。
沈人醉轻轻摇了摇头,担忧地道:你不了解沙漠,不了解这十万丘鸣,如果风不停下来,如果我们见不到太阳和星辰,我们很可能就要迷失在这沙漠里了……L
☆、第168章 醉人往事
沈人醉慢慢转过身来,对遥儿解释道:沙漠里,风向是不定的,这么大的风,一些沙丘会改变形状,还有一些甚至移动了位置,如果我们没有可以确定方向的东西,我们连来路都找不到的。
遥儿想了想,指指身后道:我记得咱们是从这一面下来的,明天就沿着方向一直往回走呢?
沈人醉低低地道:一直?那只是你想像的一直罢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走的是不是直线,也许你走上一天,当你筋疲力尽的时候,你又走回到这里了。
遥儿拍拍脑门,若有所悟地道:哦……,这就是所谓的‘鬼打墙’?
沈人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过身,幽幽地道:我那匹马上面,本来带着好些食物的。
遥儿听到这里,看着他焦虑不安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的悲惨童年,一个瘦骨伶仃的女童,行走在饿殍遍野的世界里,没有了亲人,恐惧着倒毙路旁、成为狼、野狗以及其他难民口中的食物。
遥儿不知道世间有饥饿恐惧症、饥饿后遗症一类的心理疾病,也许自己经过恨天的成长,已经治愈了这心理疾病,但沈人醉呢?
沈人醉为何如此的恐惧?
如此的焦虑?
难道他的童年……
她想安慰安慰沈人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遥儿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遥儿只希望明天是有太阳的。
太阳,意味着生的希望!
两人就这样疲惫的向前,向前……
沈人醉揉了揉酸痛的腿,停了下来,淡淡地道:“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我的身世?”
“呃……你可以不说。”
沈人醉摇摇头。沉吟一下道:“说也无妨,不过……我只能告诉你我八岁之前的身世。”
遥儿振奋道:“那也可以,你说。”
沈人醉静静地想了一阵,轻轻说道:“我家住兴业郡周巫县,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父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有十几亩旱田地。记得那一年是大旱。很热很热,赤地千里,继之以蝗虫。庄稼本来就枯死了,又被蝗虫啃个光。”
这个开头,恐怕绝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遥儿不由敛了笑容。静静地听着。
沈人醉道:“没有粮食赈灾,为了活下去。阿爷(父亲,当时最普通的口语称呼)卖掉了家里的十几亩田,可那时米价已经涨到一斛万钱,这点钱够活几天呢?很快。城里乡下,哀鸿处处,人多相食。死者枕籍于路。”
沈人醉黯然道:“祸不单行,紧接着又发生了大瘟疫。灾民们拖儿带女,白天乞讨,晚间就宿街头和野地,不少人在睡梦里就口吐黄水,陈尸路旁。当时有一首民谣说:“李四早上埋张三,晌午李四又升天。刘二王五去送葬,月落双赴鬼门关……
饿疯了的饥民开始不择手段。有人刚买的馍被饥民抢走,眼看就要追上,饥民就把馍扔进马尿里再踩上一脚,被抢者只好作罢,饥民再拣起馍,狼吞虎咽。树皮都被剥光了,显现出白花花的树干,树叶也被蝗虫和饥民啃光。
不少人开始吃观音土,明知道吃了依旧是死,但是胃里不填上东西真的饿的慌呀。我们村里有个人卖光了地,又卖了妻子,最后把饿死的四岁的儿子用炕席卷了一埋,奔往他乡逃命去了。
还有一个寡.妇,家里有上百亩田,在村里算是很富有的,这时也难以维持了,她有一儿一女,年纪都不大,为了养活儿子,保住亡夫的一点血脉,她亲手把自己年幼的女儿摁进水盆里活活溺死。”
沈人醉抬起头,看着遥儿,认真地解释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当时到底有多惨,很多远比我家富有的人家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不管我的爹娘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恨他们,从来没有!”
遥儿的心轻轻一颤,凝视着沈人醉晶莹的目光,有心叫他不要再说下去,可是迎着那样的目光,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沈人醉默然片刻,继续道:“成群结队的饥民一路东行,向未知的远方去逃生。逃难的人多如牛毛,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荒野里到处都是狼和像狼一样凶狠的野狗,它们根本不怕人,甚至窜到十室九空的村庄里,把残存的人类当成它们的口食。
沈人醉的声音颤抖起来:“阿爷无奈之下,也把阿母卖掉了,可是换来的粮都不够吃三天的。管它呢,那时候,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只要能多活一刻,还有什么是不肯做的?许多妇女被迫卖身,卖一次身子,只能换回一碗米汤。”
沈人醉长长地吁了口气,幽幽地道:“卖了阿母换回的粮食吃完了,阿爷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那时我好怕,以为阿爷要吃掉我,结果……他只是把我叫到一口枯干的井前,把我推了下去……”
遥儿身子一颤,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沈人醉道:“阿爷又丢了些砖石瓦砾下来,然后就不知往何处逃命去了。”
遥儿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正在轻轻发抖,遥儿一握住他的手,他立刻反握住遥儿的手,死死地攥着,仿佛掉进枯井的人抓住了好心人垂下的一根绳子,再也不肯松开。
遥儿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你不要再说了。”
遥儿听得心情无比沉重,她知道,沈人醉之所以一再地强调父亲的无奈,一再地强调他不恨父亲,恰恰是因为他童年时所受到的伤害太深,尤其是来自于亲人的离弃,这如同一个梦魇,挥之不去。
他不想恨,却又忘不了,只好用这样的办法,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的心灵。
沈人醉目中隐隐泛起泪光,幽幽地道:“可是,天不绝我,大概是因为那三天有了吃的,我居然有了点力气,我醒了,攀着井里砖石剥落的空洞处爬了出来,一个人随着逃难的人群走乡过县乡,到处流浪,后来……我被一个磨坊主收留了。”
沈人醉笑笑,道:“那个磨坊主对他娘子说,要先拿我当童工养着,等我长大了一些,就给卖给贵人做个奴仆,就当养了个牲口,他说这些话时,并没有背着我,他知道我没有选择。其实我很开心,至少我能吃饱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磨盘高,骨瘦如柴,磨坊主给我那些吃的也仅能活命。我没有力气,不小心被拉磨的驴子撞倒,竟然没有力气爬起来,被蒙住眼的驴子依旧一圈圈地拉着磨,把我踩得奄奄一息。
治伤是要花钱的,磨坊主觉得划不来,就把我丢出了村子。饥民们绿着眼睛围上来,想要把我生生地吃了,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马上的人看起来很精神,衣装很整洁,因为瘟疫横行,他们脸上都蒙了厚厚的毛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珠子好明亮,好明亮,我永远也忘不了……
其中有一个人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也许一路上他们已经见惯了种种人间惨剧,我没有看出她想救我的意思,我想,我马上就要被人吃掉了,可是她明明已经从我身边驰过,忽然又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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