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伯欠身道:臣已老迈了,今见大王英朗如昔,老臣甚感安慰!
田七娘摇头道:老啦。老啦。你老啦,朕也老啦……
他叹息一声,向左右吩咐道:给国老看座!
管伯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震,忙又欠欠身,微微露出一抹感动。
国老,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称呼。国老这个称呼一直以来只用来敬称五品以上因年老而致仕的官员。如此称呼在职官员,而且是田七娘呼之。前所未用,田七娘的礼遇,不能不让管伯由衷地感动。
管伯落座,田七娘笑望他一眼。道:国老巡抚江南,甚有善政,朕在京早有耳闻。可是。也有一些人对你在江南所为诸多非议,你可知道他们是谁么?
管伯欠身道:大王若认为臣有错。臣请改之,大王认为臣没有错,那是臣的荣幸。对臣所为,有所非议者,也是为了国朝、为了大王,老臣不想知道他们的名字。
田七娘笑道:呵呵,国老有宰相胸襟!
管伯忙道:不敢!
田七娘笑微微地看了他一眼,道:国老在江南多有劳累,此番回京交卸了差使,便暂且歇歇,休养一下身心,你可不能服老啊,朕还要用你的。
管伯急忙称是,田七娘目光一转,看见躬身立在一旁的许良,不由哦了一声,道你看,朕真是老了,放着你这样一位断案高手,居然还在一筹莫展。呵呵,你刚回京,大事朕不烦你,便帮朕去办一桩案子吧!
管伯目光一凝,道:案子?不知大王说的是……
田七娘淡淡地道:姚金铃死了!
管伯目芒微微一缩,没有应声。
田七娘瞟了他一眼,道:哼!你这头成了精的老狐狸,不用在心里头瞎嘀咕啦,姚金铃,不是朕杀的!
管伯与田七娘年岁相当,在他面前,田七娘就像两个年岁相当的老人在叙家常,心情放松下来,说话也随便自然了许多。
管伯道:是!然则,她是怎么死的?
田七娘说人不是她杀的,管伯马上就信了。如今的田七娘,用不着作态,她说不是她,那就一定不是她。
田七娘道:自缢!
听了田七娘这句自相矛盾的话,管伯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甚至没有半点迟疑,马上问道:大王认为,她不可能自缢?
田七娘道:她不敢!
管伯又沉默了,令人死,不敢生;令人生,不敢死。这要怎样的威压和手段!
田七娘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话风一转,又道:朕相信姚金铃是不会自尽的,除非有人相迫,这其中必有蹊跷,你去帮朕弄个明白!
管伯站起身,拱手道:臣领旨!
田七娘道:此非朝堂,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他瞟了一眼许良,道:你去从‘百骑’里面抽调几个精明能干的人,听从管国老调遣!朕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背着朕行事!
许良赶紧道:臣遵旨!
这边田七娘又向管伯问起江南道的一些事情,许良见已经没有他的事了,便退出田成殿,到了外面对黄旭昶道:走吧,咱们……
一抬头,冷不丁看见遥儿在不远处逡巡,便压低嗓音道:她怎么在这儿?
黄旭昶道:谁知道她来干什么,本来说今日告假去探望白马观上玄观主的,结果方才看见她跟地官衙门的管侍郎还有天官府的苏员外郎一块儿走过来,听说旅帅您在里面,就说要陪咱们一块儿回去,嘿!这人虽然来头不小,倒是懂些规矩的……
许勇暗暗苦笑。心道:她算什么世家子了,可是恐怕王子王孙也没她这般威风吧。裴纨、田大将军、管侍郎,苏员外郎……
一想起她那些关系和后头,许勇就头大如斗,他叹了口气。道:你唤她过来吧,咱们回玄田门!说罢,愁苦的神色一扫而空,腰杆一挺,嘴角一抿。笑得天官赐福一般。很慈祥地看着远处的遥儿。
……
哈哈哈哈,有趣,着实有趣,可惜老夫当时不在临安,不曾亲眼瞧见如此盛况!老夫虽不擅击鞠,却也甚为喜欢的……
管伯一边走。一边对遥儿笑着说道,两人正说到蹴鞠的事。遥儿傍在管伯身边。周围还跟着六七个百骑侍卫。个个身着便服,腰间暗藏利刃。行止之间,隐隐然把管伯护在了中间。
遥儿正跟管伯谈笑风生。说着与楚国人大战的事情,突然前方有人叱喝着:闪开,闪开,闲人回避!
遥儿和管伯抬头看去。就见一队差人开道。中间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一人。方面阔口。浓眉重目,颌下一部乌黑的浓须,极具威仪。
遥儿认得此人,正是临安尉唐纵。
管伯摆摆手道:我们退到一旁!
遥儿依言与他退到路旁。就见唐纵率人头前开路。后边竟是一群士兵,看他们风尘仆仆。满面风霜,一身戎服也远不及京城驻军的鲜艳。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赶来的。
他们荷弓佩刀,手执长矛。护拥着一排囚车。那囚车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精神萎顿,蜷缩在车中,也不向外张望。只有最前面一辆囚车中立着一条大汉,这大汉身穿白色囚衣,身长七尺,魁梧之极。
看他脸上的皱纹和饱经风霜磨砺的肤色,怕不有五六十岁了,可是头发依旧浓黑如墨,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垂在他宽厚的肩头,因为久不梳洗,已然腻结成一绺一绺的,显得比较肮脏,可是配着他那雄壮的身躯和粗犷的五官,反而更增此人气势,使他看来犹如一头雄狮,虽在笼中,也叫人望而生畏。
一眼看清此人,管伯的脸色登时凝重下来,捋着胡须的手也停在那儿,眼神定定地凝视着囚车上的大汉。
衙差们耀田扬田地驱赶着街上的行人,大声叱喝道:闪开闪开,车上押解的是朝廷重犯,谋逆大罪,谁敢挡了道路!
囚车压在青石板路上,轱辘辘地向前行进,那条大汉双足牢牢地扣着,身体站得笔直,就像一尊石敢当。随着囚车的摇晃,他的脖子不时磕在牢笼上,可他的脸却像石铸的一般,没有一丝变化。
此人怕是并非不想坐下,而是他所乘的囚车顶部做得如同一具平放的枷锁,正好卡在他的脖子上,他根本无法坐倒。
遥儿看了管伯一眼,又看看那囚车上的大汉,低声问道:伯父认得此人?
管伯捋在胡须上的手轻轻地放下来,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喟道:此人……是当朝伯爵,河源道经略大使李欢寻!这是我大齐柱国之才,如今怎么连他也抓起来了,这不是自废武功么!
管伯说着。脸上不禁露出忧愤之色,遥儿站在一旁,肃然不语。默默地看着那远去的囚车,竟也升起一种感同身受般的悲凉和愤懑!
走吧,我们先去遥学士府上瞧瞧!
管伯知道田七娘乾纲独断。她下定决心的事情很少会改变,但是他也相信,李欢寻不可能对田七娘有什么危害。李欢寻忠于大齐,正如他管伯之忠于大齐,但是他们忠的是大齐所代表的这个国度。而不是狭义的一家一姓之王朝,所以,这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不可能成为田七娘的障碍。
管伯心事重重,一边走,一边想:待老夫去姚金铃府上查探一下情形,再去问明李欢寻下落,想办法施救……
管伯和遥儿一行人刚刚走开,远处忽又有两骑快马飞驰而来,到了近前停住,马上一个女子纵目四望,焦灼地道:只在城门处耽搁了一下,怎就不见了他的去向?哎哟……话犹未了,这女子便掩着腹部,面露痛苦之色。
马上这个女子,约摸二十出头,鼻尖如锥,眸孔微蓝,皮肤像汲饱了阳光已然成熟的麦谷一般颜色,体态结实丰满,浓眉大眼的样子虽然不似洛京女子的秀美苗条,却有一种生长在野山野谷的青草野花的旺盛活力。
她穿着一身翻领缠腰的狄服,大腹便便,看起来已是身怀六甲的样子,这时她以手按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纵马急驰而动了胎气。
后边一匹马上是个比她还小着几岁的姑娘,唇儿小巧,下颌浑圆,同样是一身翻领缠腰的胡服,同样是小麦色的健康肌肤,相貌却似汉人,俊眉大眼,容颜俏丽,头发编成一条乌亮的三股大辫,却依旧是边地胡人的发式了。
一见前面那女人以手按腹,她马上紧张地策马靠近,急问道:夫人你怎么了?你这一路急驰,可莫要是动了胎气。阿郎既然进了京,就不怕打听不到他的下落,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马上的妇人按着小腹,忍着极度不适的感觉道:不行,我一定要先找到郎君!L
☆、第116章 一筹莫展
那位姑娘急道:阿郎解进京来,必然押入大牢,知道了下落,夫人一时也不可能见到。还是先找着地方住下吧,要不然若是有个什么差迟,咱们不但无法解救阿郎,便是这腹中的胎儿也保不住了……
那妇人略一犹豫,方道:也好,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朵朵,你先陪我找个地方住下,然后你马上去探听郎君下落,得了准信儿便去管伯府上求助,娄副使对我说过,唯有管公出手,方有一线生机!
姚金铃家里正在操办后事。
姚金铃有一儿两女,两个女婿也与他住在一起,应门的是姚金铃的大女婿王齐,见到管伯,获悉这些人是田七娘派来祭拜慰问的时候,王齐连忙把他们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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