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昕没有直接从校场,而是上了旁边相邻的观礼台,剑雨立刻用袖子摸了摸灰扑扑的木凳,然后将一块绸布垫在上面,这才请慕容昕坐下。
从这里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练兵场,此刻里面飞尘漫天,一群穿着长裤短褂的女人断断续续分散在整个校场四周,一个个面色惨白牙关紧咬的跑着,整个校场里面七七八八站着将近两百人,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坐在一张快要倒下的木桌前,一个个在一张纸上计数。
除开那些明显老弱病残孕的人,其他人分成了十组,每组十二人,像是正在进行体力检测,这是每个新兵进来都会做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特别,特别的是这些“兵士”都是女子罢了。
他们来的时候一组刚刚开始,等到收拾好坐下,这一组刚刚跑完,慕容昕看着那些跑了不过两圈就几乎要昏倒在地的女人,微微摇头,男女体力的差异是天生的,就算是女奴,平日多做粗活,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匹敌的优势。
剑雨笑道:“我刚刚进营的时候,只有八岁,算是个童子军,当时那个武教头要我们绕着校场跑三圈。”
“听说你是第一个跑完的,也是唯一一个。”慕容昕颔首。
“现在如果让你重新跑一次呢?”
“现在,十圈应该没问题吧。”剑雨嘴上说的随意,脸上却是一脸自得。
说话间,又一组已经结束,只有一个女奴咬牙坚持到了两圈半,却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阿恒说,想给这些女奴一个机会,让她们用战功赎回自己。”
“您不是开玩笑吧。”剑雨夸张的惊叹,“或者是阿恒睡糊涂了。她们连怎么拿刀都不知道——你看这样子,哼,别说杀敌,就是逃命都不合格。”
慕容昕像是跟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很奇怪,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被说动了。”
最后一组拉出来,这一次没有立刻开始,宁卿扬起手,四下安静下来,她走到人群前,坚毅的目光扫过在场之人,三天的充足食物填充了他们的体力,但是并没有带来相应的勇气。
十二个人里面,人人都是一脸污渍,她看见在地窖里面那个和自己接话的女子,于是走到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东临。”女奴看着她,挑了挑眉,一脸满不在乎:“我可以跑到两圈。”她有一双结实的大脚。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东临吗?很好的名字。”
东临看她一眼,翘了翘嘴角,眼里却无驯服之色。
“你父母尚在吗?”东临摇摇头。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宁卿又问。
东临仍旧摇头,她似笑非笑:“我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除了自己一条命,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不用拿那些好话来糊弄我了。什么时候开始?快点吧!”
宁卿看着她,又看看周围或茫然或温顺或者不耐烦的人,缓缓道:“我知道,你们过了三天的好日子,就开始有人忘记挨饿的滋味了。以为今天来敷衍敷衍,然后就可以躲在城里面吃吃马粮狗粮糊弄过去是不是?既然都这么想,那最后一组,也不要三圈了,绕着这里跑六圈。”
“啊……”最后一组人纷纷哀叹,麻木的脸上都显出动容来,一片哀嚎之声。
剑雨挑挑眉:“看来,阿恒生气了呢。对这一滩烂泥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训练一百个还不如好好使唤我一个。”
慕容昕却未接话,继续看着下面,十二个人在校场起始地站好,呼啦啦一片,像冬天干枯的树枝,死气沉沉。
六圈,就是一百丈都是奇迹。
宁卿走到最边上,呼啦一声撕下袍间的粗布,那是众女奴曾经为了感念她的恩情用不同的布匹缝制的,她撕下长长的一溜,奖品袍子扔给秋生,然后走到东临身旁,将布条递给她:“蒙上。”
“这一次,我陪你一起跑。秋生,你去计数。”
她站好,将袖子挽到胳膊上,然后高举一只手,大喝一声:“起!”率先跑了出去。
东临紧紧跟在她身后,她的速度不快也不慢,第一圈的时候,有几个人倒下去了,到了第二圈开始,开始有人呼吸急促,如同抽风箱一般,宁卿再次放缓脚步,喘着气喊道:“不要停,用鼻子吸气,嘴巴吐气。放缓步子,脚抬起来。”
她跑得很慢,但是到第二圈圈尾部的时候,仍然又倒下几个人,场上剩了不到五个人。
到了第三圈开始,场上便只有她和东临两个人了。
东临满头大汗,汗水顺着刺青和额头往下淌,脚步沉重,蒙着眼睛像是瞎了眼睛的老鼠:“我跑不动了。”
“你可以的。相信自己,现在放缓呼吸,把脚抬起来再放下去。”
东临跑了一段距离,呼哧呼哧喘气:“不行,我的脚已经要断了,上面绑着石头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把脚抬起来,再放下去。”
三丈后。
“我,喘不过气了。”东临平日那桀骜的模样没有了。
“你在说话,当然喘不过气了。闭上嘴巴,继续前进。”
三丈后。
“我喉咙着火了!”东临哀嚎。
宁卿使劲吸了口气:“你在跑,你的喉咙肯定会痛。”
……
“我不行了……”
“你可以,不要停,你已经跑了四圈,马上第五圈了!”
东临深深吸了两口气,到了临界点的双脚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隔了很远,她一直顺着宁卿的声音跑着。
四周一片寂静,静的仿佛她在黑暗中奔跑。
她忽的有点害怕:“快五圈了,了吗?”
“往前跑!不要停!”远远的,她听见宁卿的声音:“我已经领先你了!东临,你不是很自得吗?很不凡吗?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跑!”
东临咬牙,继续跑上去。
……
没有距离,没有目的,只有耳边宁卿那几乎嘶哑的声音:“不要停!往前跑!跑啊!继续!跑!”
她汗出如浆,整个后背已经完全被打湿,过了那几乎要昏死的瞬间,仿佛又有了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无限的缓慢,停滞,仿佛整个人已经沉静在水中,一切动作都慢起来。
她的嗓子几乎在冒烟:“我要死了!”
“你死了你怎么说话,你很好!别装死!给我跑!”宁卿的嗓子同样嘶哑,她身上的衣襟也已经打湿,到最后几乎是在慢慢走,寒冷的冬日,身上却是热血沸腾,她一把扯掉外套,扔在地上,只穿一件单薄的中衣。
跑,跑。跑?跑!
那个身影已经越过她一圈,两圈,她记不清,她看见东临那蹒跚却坚定的脚步,嘴上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校场里这两个身影。
“最后一圈!”宁卿喊着,“打起精神来!把你的牙齿和声音都用在脚上!”
“不要停!往前跑!跑啊!跑啊!”宁卿走到东临身边,她的胸襟上面已经开始滴水,“往前跑!脚抬起来!往前!往前!”
东临张了张嘴,这回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宁卿握拳,几乎要附到她耳朵旁:“往前跑!东临!你可以的!忘了你的脚,别说话!只有半圈了!”
东临的前脚紧贴着后脚,几乎挪不动步子,宁卿跑到她另一边:“东临!最后十丈!”
“九丈!”
王珂跑了过来,她的脸还肿着,一大声说话就撕扯着疼,可是这个时候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加入了宁卿的队伍:“东临!只有七丈了!”
东临呼呼的喘气,颤抖如同风中的落叶,但是仍然勉强的迈着步子。
更多人开始叫起来:“六丈!”
“五丈!”
“四丈!”
“三丈!”
终于,连剑雨也握拳叫了起来:“两丈!!”
最后一丈,刚刚喊完,东临直接倒了下去,她仰面倒在校场上,一把扯下面上的布襟,蓝天白云,凉风习习。
仿佛已经死过一回,她想休息,但是很快,两个女奴在宁卿的示意下强行将她拉起来,搀扶着让她走一走。
宁卿笑着看她,东临脸上几分得色:“五圈有了吧?”话一说完,她猛烈咳嗽起来。
宁卿的笑容更大,她示意秋生举起手上的大白纸,上面满满九个圆圈。
东临目瞪口呆,半晌突然笑起来:“你这个,骗子!”眼泪笑得淌出来。
宁卿指指那个大白纸:“可是它不会骗人。”所有的女奴都看着她们,寂寂之中,白纸猎猎作响,古老的校场中,仿佛还能听见战鼓雷雷,这样的情景,温柔的胸腔也热血一涌。
慕容昕看着场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耀眼如同明珠。
剑雨看着旁边的王珂,眼角随之一抽搐。
“这个废校场以后专门留给阿恒。”临下楼前,慕容昕回头看了一眼,直觉永远快于理智,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被宁卿说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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