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些微薄的关怀她给予了自己能给的最大的回应。
司马突然就有点看不下去。
女人都是分不清状态吗?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什么?休息,静养。
他当然不会了解,重生而获得新生的宁卿,半生苦难,这样的状态已经是最安宁的时刻,苦难是最大的财富,它会让人在细枝末节中体味人生百态,而对善意充满敬意。
宁卿又微笑送走一个老翁,还没来得及和下面一个村汉说话,就看见窗边的男子缓步走了过来,他是奇异的存在,当他不说话时,他就像黑色融入深夜,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当他行动,却像是喋血的宝刀,周身都散发着凌冽的气息,让人几乎不自觉就想退避三舍。
那个村汉眼看司马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不知怎么的,心头一虚,慌忙站住身形:“小娘子,你好生歇息,我,我们迟些来看你。”
司马站在旁边,冷冷的目光散发着逐客令。
不一会儿,整个房间就空无一人。
“听说,你是我娘子。”终于安静下来了。他在她面前停下,两人之间不过一臂距离,这样的位置,只要一步就会陷入极度的暧昧。
第17章 始乱终乱
宁卿的目光从他白皙的脸上滑过,微微一笑:“事急从权,还请公子见谅。”
她神色平和,带着让人心安的气息,眉目温顺,真如一个新妇:“如果魏大哥问起,不知道怎么称呼公子。”
“在下东方雨。”司马淡淡道。
他探寻的目光看向宁卿,女子顺手将散乱的鬓发拨到耳后:“小女子宁即儿。”
司马目光低沉,看着女子绒绒的额发。
——宁卿,宁即儿。
正在这时,魏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几步走了进来:“小娘子,你的药。”
宁卿一看那成色,顿时觉得嗓子里面就泛起了酸味。
像是早有所预料一般,魏景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白的东西:“这是魏大娘独门秘制的白丝糖,好吃的很。放心喝吧,良药苦口。小娘子,你这醒了就是好一大半,不过,还是要再喝上三副巩固一下。身体里面的寒气没祛除,以后老了可得落下病根,平时还好,天气一变,就是钻心的痛,到那时候,寒气进了骨头,吃什么药都晚了,我的药全是自己亲自栽种,亲自磨制,亲自熬汁……”
宁卿默默端碗喝药。
顿时理解司马为什么会一言不发,直接端着药就开始喝。
——这个魏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话痨啊。
魏景眼巴巴的看着宁卿喝完,刚刚想说话,又想起什么似的,抿着大嘴诡异一笑,带了几分讨好的递上粗布包裹的白丝糖。
宁卿捻起一块,入口即化,她又拿起一块,转眼,几块白丝糖全部进了宁卿的肚子,因着糖分的滋养,她顿时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还没回过神,两个大婶子抱着衣服端着热水走进来:“小娘子,睡了这么久,来,先洗把脸。”
司马在旁边杵着,一个胖大婶瞪了他一眼:“看什么?还不快来把你媳妇扶起来。”
司马一愣,另一个婶子似乎早就看不过去:“你媳妇躺了这么久,粒米未进,手软脚软的,一会摔了怎么办?”
接着,外面又来了一群小孩,扎着小揪揪,乱哄哄的冲进来:“魏郎中,村长家的饭都好啦,叫你们快些!”
“快点快点!今天有山猪肉!”
司马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他一手虚虚的抓住宁卿的衣袖,没有碰她的手臂,一手就去扯宁卿另一只袖子。
胖大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自家媳妇,还害什么羞!”直接一把抓住司马的手放在了宁卿的腰上。
宁卿:“……”
司马:“……”
这双手拿过刀握过剑,挽过弓,杀伐决断,可是此刻,在一个小小女子的腰间竟然有一丝僵硬。
“发什么呆,快点啊。”胖大婶是个急性子。
他闻言猛地一用力,差点直接将宁卿拎起来摔下床去,因为用力过猛,牵动身体的伤口,顿时一阵剧烈咳嗽。
胖大婶连忙抓住宁卿免得她滚下床去:“让你扶人,你在抓野猪啊!”
她摇摇头,怎么这么笨,看着还是挺利索斯文的,结果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司马眸子寒光一闪,哼了一声,瞥过头去,堂堂修罗暗部定远将军,北境闻风丧胆的首席杀手,竟然被一个村妇嫌弃成这样——要不是看你们是一群无知村妇……早就卡擦卡擦。
魏景连忙走过来,拍着司马的背,帮他顺气:“东方大哥,别生气,我二婶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不过她都没有什么恶意,都是有一句说一句。你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计较。你不知道,她以前说我的时候,那才是一点点情面都不留,直接当着全村人噢,说我得药长得瘦不拉几,吃了也不见好。我那本来就是丝藤,怎么可能胖的起来……”
他一开口,就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司马的脸偏向左边,他走到左边,偏向右边,又走到右边。
好在两个大婶手脚格外利索,转瞬间已经将宁卿简单收拾出来。
司马的目光立刻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魏景再说什么也听不清了。
钗荆裙布,只是极为简单寻常的打扮,偏生一种出水芙蓉之态。
司马静静的看着一个小孩子将一朵雪莲花递过去,胖大婶替宁卿别到了耳边。
她微微一笑,眼角如弯月,一室生春,雪莲竟也像有了生机,散发出同样柔和的光芒来。
清晖相映。
罕见的雪莲在魏家村因为适宜的气候和魏景的大力推广,变得寻常可见,在需要生活必需的盐醋的时候,魏景就会带着村人选上一些不那么出色的,以采药人的身份出去换些银子。
魏景的家在魏家村的最上面,整个村子拥抱着一处盆地,四处遍种各种花草果树,村民住家呈扇形分布,村长的家就在扇子的最下面。
所有通向各家的小道旁边都有从山顶引下的溪流,桃花树夹岸并列,中无杂树,树梢落着残留的积雪,虽是隆冬,仍可想象春日的落英缤纷。
路上常常可见摇头晃尾的黄狗和带着小鸡觅食的母鸡。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小孩子们嬉戏打闹着在前面带路。
宁卿诧异的看了眼司马,对方眼中是同样的惊色,在这样烽火连天的乱世,竟然当真有这般世外桃源的世界。
她的步子不由自主放缓下来,连凌冽的空气似乎都带着安宁的味道,让人心安。
转过一处山壁,眼前忽的出现一片澄白如玉,仔细看去,却不是积雪,而是漫山遍野的雪莲花,宁卿啊的一声,难以置信的捂住嘴,急步上前,又蓦然停住。白玉铺地,冰魄为魂。
如此盛景,如同乱世瑰宝,美的触目惊心。
魏家村的人对此都已经习以为常,他们笑看着宁卿和眼中同样带着惊色的司马。
两人走过缓坡,到了设宴的前院。
村长家早已设酒杀鸡,魏家村数十年不见外人,一下突然多了两人,自然是极为稀奇,整个村子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大家围着村长的篱笆翘首以盼,不肯先行入座。
村长年纪很大了,说是村长,更像是魏家的族长,他让儿子邀了两人上座,酒水上来,都是农家粗陋饮食,但是肉鲜菜美,泉水清冽。
魏景自然在下首作陪。
宁卿推脱不过,好歹还是喝了两杯果酒。美酒清甜,她的脸上便浮现出动人的红晕来。
只有司马一直吃的很慢,他吃东西向来警醒。
特别一开始就留意到,这一桌的人有点奇怪,上到那个白胡子老头,下到自己旁边的话痨魏景,都是吃口菜就张张嘴,看见他俩又开始傻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的手不自觉的摸向腰间,可是长剑早已遗落不知何方。
终于,连宁卿也看出不对劲来,她举筷的速度慢了下来,司马看了她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起放下筷子。
“村长,我和,我,相公两人的命都是大家救回来的。魏家村的人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宁卿真诚的说,“如果有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尽管直说。”
村长一脸被揭穿的尴尬,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捋捋胡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了魏景一眼,魏景立刻嘿嘿一笑,接口道:“我们村里唯一会写字的老夫子十年前去世了。”
宁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会要自己留下来当夫子吧。
“我们这十年,也有不少新生的孩子,也有老人去世,所以,想着你们必定识字,想——请你帮我们修正一下族谱。”
宁卿心头的石头落下地来,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点事情,又是新衣服,又是糖果,又是盛宴的。
这村子的人,也太实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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