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侍人走后,黄歇忽然坐起,看着手中的一枚令符。南郊行宫的兵士是由向寿掌管的,而凭着这枚令符,便可进入南郊行宫。
以他黄歇的身手,可以潜入南郊,但却无法将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楚王不动声色地带出行宫,因此,只能借助向寿的令符了。
刚才,他趁向寿酒醉之时,在他身上取得了这枚令符,此时便是得用之机了。黄歇当下便与服侍他的随从更换了衣服,那随从扮了他依旧卧在房间“醉酒”,而他换了侍从的衣服,借送信回馆舍的理由,出了向府。
南郊行宫,一辆马车驰近,停下之后,两名随侍的军官掀起帘子来,一名内侍下了马车,捧着令符道:“太后有令,传旨楚王。”
天色极黑,那守卫验了令符为真,又认得那内侍亦是曾见过的,当下也不以为意,便放他们进了行宫。那马车边,又有两名军官守着,甚是严整。
过得不久,三人便又出来,因天色黑暗,守卫粗粗一看,见内侍与一名军官俱是原来的,当下不及细看,便令他们出去了。
却不知后面被遮在阴影里的那名军官,早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出了行宫,另一名军官便将他与那内侍一齐塞进马车,在原先两名军官的护卫下,疾驰而去。
清晨时分,城门开了,马车随着人流出了城,直到郊外僻静处方停下。
一名军官掀起帘子道:“大王,请出来吧。”
那军官却正是黄歇。楚王槐抖抖索索地出来,另一名军官拎起车内已被击昏的内侍,向黄歇一拱手,迅速离开。
黄歇把令符交给楚王槐,指着两名秦军打扮的护卫道:“大王,此二人会护卫大王离开。”
楚王槐接过令符,不安道:“子歇,你不与寡人同行吗?”
黄歇道:“大王放心,臣在前面已经安排了接应大王的人。臣不能与大王同行,要赶着这马车引开追兵。”
楚王槐挤出一滴眼泪来:“你是忠臣,寡人不会忘记你的,回去当为你立祠祀奉。”
黄歇苦笑道:“臣与大王的君臣之义,就此了结,大王不必再记得臣这个人了。”说完,驾着马车离去。
楚王槐对两名护卫道:“快,快上马,我们速速离开。”
向寿一觉醒来,便知不对,追查之下,魂飞魄散,连忙飞奔入宣室殿,跪地请罪:“臣向寿向太后请罪,楚王槐逃了。”
芈月一下子站起来,带倒了几案,几案上的竹简哗啦啦倒地,砚石摔下,墨汁飞溅在她的红袍衣角,她大步迈到向寿面前,一把揪起他喝道:“怎么回事?”
向寿羞愧道:“是、是子歇,我没有想到,他在我酒中下了药,拿走了我的令符,放走楚王槐……”
芈月将向寿推开向外走去:“他人在哪儿?”
向寿急忙跟在芈月身后解释:“我的人追上他的马车,车里只有他……”
芈月已经走过门槛:“叫上玄鸟卫随我出宫,追赶楚王槐。”
向寿急道:“太后不可……”见芈月用杀人的眼光瞪视着他,他吓得不敢说下去,可见芈月要走,最终还是叫出了声:“不可涉险。”
芈月杀气腾腾地道:“朕会亲自将楚王槐抓回来!若不能抓同来,朕也会亲手杀了他!”
这是一种执念,一种自她十岁起目睹向氏之死后,终其一生不可改变的执念。
咸阳城门,芈月骑着马,飞驰而去,身后一群卫队追随着。
赵国边城外,楚王槐与两名护卫骑马狂奔,却就在离城门还有数里的距离时,城门缓缓关闭。
楚王槐跑到城下,拼命捶门,却无济于事。他瘫倒在地,绝望大呼道:“寡人乃楚王,从秦国逃出,请赶紧打开城门,放寡人入城。”
两名护卫也下马高呼:“楚王在此,请赵国开城门。”
城墙上,几名赵兵好奇地看向城下,议论纷纷。
赵兵甲道:“他在说什么?”
赵兵乙侧耳仔细听:“好像说他是楚王,叫我们开城门。”
赵兵丙看向小头领道:“队正,我们要不要开城门?”
小头领沉着脸道:“你有几个脑袋敢开城门?他说他是楚王就是楚王啊,哪有楚王会跑到这儿来,还只带两个随从的?这楚王也太不值钱了吧。这里是秦赵边境,秦人狡诈,如果是故意来骗我们开城门的怎么办?”
赵兵丙道:“那……”
小头领道:“我去禀报城守再说。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许开城门。”
不想那小头领去了城守府一禀报,城守便跳了起来,叫道:“什么,他说他是楚王?”
小头领道:“是啊。”
那城守急得团团转:“这……这怎么办?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大功一件啊。如果是假的,那就有可能是诓我们开城门趁机夺城,那便是大罪名。”
正在为难之时,旁边的副将忽道:“大夫难道忘记了,主父练兵就在不远处,不如禀告主父处置。”
城守大喜:“正是,正是,我们速去囊报主父。”
且不提赵人城内之事,却说城外,服见天色渐暗,护送楚王槐的两名护卫警惕地扭头观察着周围。
忽然一名护卫稽着后面道:“不好,那边似有烟尘扬起,大王,为防意外,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楚王槐已如惊弓之鸟,大惊上马道:“快走。”
三人飞驰于草原上,天色睹了下来,后面追击的秦兵却是越来越近。
芈月已可看清楚王槐三人的衣服了,见三人仍在纵马狂奔,她却勒马道:“拿弓来!”
身边的护卫递上弓箭,芈月弯弓拉箭,一箭射去,正中楚王槐的马头。那马中箭,长噘一声,楚王槐便落马摔在地下。
楚王槐抬头,看到秦军已经将他团团包围,芈月一挥手:“绑了。”
正当芈月抓获楚王槐时,避处隐隐又传来马蹄之声,芈月脸色一变。
一名玄鸟卫从后面越众赶上前道:“太后,赵人追来了。”
芈月一惊:“有多少人?”
那玄鸟卫睑色惨白,道:“是我们的数倍。”
芈月睑色一变,此时一名护卫忙道:“太后,此去不远,便有一座行宫,我们可到那里躲避,并点起烽火召唤附近援兵。”
芈月苦笑一声,烽火调援兵,实不是良策,但此时却只能如此了。
当下一行人疾驰,终于在赵兵追上来之时,进了秦国行官。
此处行宫建在一座小小的城堡内,芈月人马前头方人,后头赵兵已经冲上来,两边杀成一团。
行宫是一座高台,一层层分别设卡,确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塞。这原是昔年秦王亲率大军对敌决战的指挥前线,或召集部族之人聚会饮宴之所,因此布置得易守难攻,虽然秦军人少,赵军人多,一时之间,竞也难以攻破。
当下双方便在这行宫内外,展开了浴血厮杀。
秦人悍勇,但赵兵越来越多,原来是赵主父在附近练兵,听说秦太后来,便亲自率了人前来追捕。
秦人抵挡了一天一夜,烽火燃起,附近的守军俱来救援,但赵主父亲自训练的百战之师兵强马壮,赵人又反过来占据了城堡。如此,芈月被困在行宫,行宫外围城堡之内,是赵人军队,城堡之外,又是赵人军队和赶来救援的附近守军。
这一天一夜的混战之后,又有无数赵军和秦军闻讯赶来,两边的兵马越来越多,直要演变成一场秦赵之间的大战了。
此时便有将领请赵主父先行离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秦军持续到来,很可能难以抵挡。
赵雍便问:“你们可打听得清楚了,里面确是秦国太后?”
副将道:“臣已经打听清楚了,里面的确是秦国太后。”
赵雍便微笑着往前走:“寡人与秦太后一别数年,当亲自请她到邯郸一游。秦太后敢到赵国边城一游,寡人若是畏战先走,岂不遗憾得很?”
赵国数名将领相视一眼,实是无奈,当下只能加紧攻打,若在秦军大部队到来之前生擒秦太后,则满盘皆活。
在赵人的攻击下,数道防线皆破,几名玄鸟卫掩护着芈月冲进行宫角楼,守在外面道:“太后请上角楼,臣等会在此誓死把守。”
楚王槐却似看到了希望,挣扎着道:“寡人不走,寡人宁可死在这儿也不走了。”
芈月将剑架到楚王槐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冷笑道:“你不走,联现在就杀了你!”
楚王槐惊恐地被芈月拖着走进角楼,一层层走到顶层。
玄鸟卫便拿着弩弓守在角楼外,一层层的楼梯上都立满了人。
芈月拖着楚王槐走上顶层,将楚王槐往墙角一推,拄着剑喘息。
楚王槐狼狈地摔在一边,看着芈月却呵呵笑了:“呵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一心想要抓我回咸阳,必是没有料到,赵侯雍会在这儿等着你吧。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芈月冷笑道:“朕要做的事,是不会后悔的。朕要掌握的人,也下会让他脱出手心来。你是跑不了的,就别做梦了。”
楚王槐恼怒万分:“就算寡人无意害死你的母亲又能如何?寡人是一国之君,你母亲不过是个媵女,难道还要寡人替她抵命不成?况且,也下是寡人要她去死的。她沦落市井,还不是生不如死?”
芈月呵呵冷笑:“呵呵,我问你,她的痛苦是谁造成的?是你母亲,对吧?”
楚王槐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在芈月的眼光中竟说不出来了。
芈月道:“她想活.她受了你母亲加诸身上的那么多苦难,生不如死,可她还是想活下去,因为她不放心她年幼的儿女.再痛苦,为了儿女她也要坚持熬下去。可是你再次把罪恶加之于她,她到死都没有释怀不能放心!你让她那么多年的痛苦都白白煎熬了。我最恨的是?你居然全无心肝,全无悔意,甚至连我母亲的死,也未曾留下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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