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刚来没多久。
昨夜天气寒冷,风刮了半宿,没想到今早起来一看,又开了几树梅花,巫玥便贪美多看了一会儿,就这么片刻荀谦就过来了。
午时的阳光很足,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巫玥打量着荀谦,越发憔悴了,心疼不已。他绷着身子,喉咙却一动一动的,是在压抑着咳嗽。巫玥知道他这是不想在她面前表现的过于憔悴,她会内疚。巫玥只觉心中一酸,眼眶一热,忙低下头,闷声道“去暖阁坐一会儿吧,还是太冷。”
他解释道,“今日天晴气暖,尚好。否则也不会今日出门。”
他越是解释越让巫玥心酸,巫玥假作不在意,只道,“既然出来了,就多坐一会儿吧。”
巫潜在梅园中建了个暖阁,坐落在园中花深处,方便赏花。暖阁里正燃着火盆,很暖和。阁里有桌子,上铺一幅画,墨迹新干,笔随意的搭在砚台上,想来是兴起提手而作,画上只一支梅,花枝遒劲挺拔,花苞散而未落,下笔果断,行笔老道沧桑。
“卿画的。”荀谦肯定的说。
巫玥问,“何以见得?”
荀谦道,“虽故作沧桑,终究还是稚嫩。”
巫玥浅笑道,“我原本以为是君对我的画风颇有研究呢,原是这么个缘故。看来以后还要多练习才是。”
荀谦道,“随心境吧。”
火盆上正烤着几个栗子,已经熟了,香气溢满暖阁,巫玥把把栗子夹出,放在风口上,晾一会儿,剥了递给荀谦,“尝尝,今年新打的,香着呢。”
荀谦伸手接过,巫玥的眼睛在他手上打了个转。他先前的手虽清瘦,却也只是清瘦,如今却是骨瘦如柴,只一层皮裹着骨头,关节都凸出来了,他面色也很不好,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终是忍不住问道,“还没断药?”
“最近吃的少了些。”
又苦又涩的药,他吃的都比饭还多,为了身体好点,他也是遭了不少罪,巫玥又有些舍不得了,叹息,“是药三分毒,少吃也好。”
巫玥见荀谦今日穿了很厚的衣衫,外面还过着一层裘衣,道,“君今日衣衫终于不再单薄了。”
“卿已言过,我自记得。”
许是暖阁里盆火太旺,巫玥一下就红了脸。她佯装无事的看着不忍寂寞伸到窗口的一支红梅,等脸色粉红渐褪,她才转过头来又打量了一下荀谦,发现这衣衫虽是厚了,可是却衬得他身瘦脸更小,仿佛是一阵风都能吹走一般,“若君能记得我所言,就好好调养身子吧。”
荀谦言,“已经在调养了。”
两个人心中想着很多,却都没开口。梅树冷香中,两人面上依旧镇定的看着满园冬梅,静默的赏着花上堆积的一点冰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良久,荀谦忽的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是秋后算账?巫玥道,“不想惹你烦忧。”
荀谦道,“可是你如此做法,却更让我烦忧。”他复又补充道,“我会想太多。”
巫玥在这段时间也想了很多,她确实是做错了。她好像更多的是把三郎作为一个精神寄托去爱的,却从未把他看成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她把前世里与荀谦的相处方式按部就班的带到了今生,却没想过因地制宜,随着他们所处环境的不同,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会变化。
前世里,她会爱上三郎,有很多因素。包括他给了她一个家,还给了她一个感情的寄托,但是却不包括一个依靠。
刚嫁入荀家的时候,她觉得人最怕的不是没人对你好,而是你已经失去了对别人好的心,没有牵挂,虽生犹死。而她,确实也尝试过寻死。是三郎把她从湖边拉回来的,他说他需要她,就是那一刻,她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其实最初,无关情爱,她只是习惯于把情爱当做是对他好的借口。
而事实上,像荀谦这样的人,给了别人一个对他好的机会,也是在给自己一个爱的借口。在他的纵容下,巫玥对他越来越好,越来越依恋,直到真的爱上他。
起因虽不是情爱,却也最终因情爱收场。然而这情爱,自始至终都是建立在她对他的感情依赖上,她却从未想过去依靠他。
所以,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她一心想要对他好,想要对他付出,却从不想要去依靠他。这样久了,会成为症结,必须及早处理。
巫玥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告诉君是因为这件事还涉及到一些隐情。”巫玥想了想,问道,“君在都中可是见过风约?”
那个目下无尘的青年,荀谦含而不露的答了声见过。
“他是天山巫祝一族的祭司。”巫玥便把父亲告诉她的都说给荀谦听了。
荀谦原本只知道风约是天山巫祝的祭司,却不知道巫家跟天山巫祝一族还有这样的联系,他想了下,道,“大将军已经应下不插手此事,若卿不愿,风约应该也是无计可施。”
巫玥倒是惊奇了,“君是如何说服大将军不再插手此事的?”
荀谦一顿,没有吱声,巫玥却觉得有些不好,不是许诺下什么事儿了吧。
他说,“有散骑常侍从旁协助,劝说大将军并非难事。”
巫玥还是觉得不对,即便是有小舅舅从旁说情,可是按照历代帝王对天山巫祝一族近乎盲从的崇拜来看,也不是那么容易劝动的。
“还有别的什么?”
荀谦沉默片刻,又道,“明年,我会去都中任职。”
巫玥屏住呼吸问道,“要多久?”
“三年。”
大将军算了一笔好账,如今他只不过是应下不插手,就同时得到了天山巫祝一族大祭司和号称是谋士世家的荀家出身的荀三郎的辅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怎么看赢家都是他。
“君……”巫玥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去,难受的很。他向来不屑于权术谋略的,如今却要为她去都中做官。
荀谦道,“原本也是到了该去都中见见世面的时候。”
他这一解释,巫玥更觉得心酸了,这样的付出,她觉得太沉重,可是既然三郎不愿她不开心,她就当做不知好了,“都中险恶,不过以君的聪明才智,定是无忧的。”
荀谦浅笑,他虽不喜权谋,但是也许荀家子弟天生就是谋士的材料吧,他对政治的触觉还是很敏锐的,自保应是无事。
巫潜原本是要留荀谦在家吃饭的,荀谦推辞了。冬日里冷,他也不能在外久待,得趁着阳光正好回去,等太阳落了山,又该冻着了,他的病才刚好。许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他开始珍视起自己来了。
巫玥让玉清把她腌的蜜饯给取了来,桃杏梨山楂,还有青梅,满满一个瓷坛。
“若是觉得苦了,就吃一颗吧。”
荀谦接了瓷坛,浅浅一笑,“不苦。”
☆、第40章 过年
一晃十几日又过去了,巫家忙做了一团。过年诸事冗杂,本就繁琐,又赶上张氏即将临盆。本来还算清闲的仆侍都忙了起来。
张氏的娘家从都中派来两个接生婆,又算上巫家请的,有三个,这三个接生婆时刻伺候在张氏身边,随时准备接生。
家中没有女主人的打理,乱作一锅粥,巫玥不得不接手去打理家务。
二十三要祭拜灶神,巫玥一早上就做了糖瓜。颍川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说法,所以巫玥只要准备祭祀用的祭品就可以了,而送灶神就得巫潜亲自去送。巫潜最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送灶神的时候都要例行公事的说一番套词,巫潜却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倾吐对象一般,念念叨叨的跟灶神说了两刻钟。也不知灶神烦不烦。
送走灶神,二十四,巫家上下开始扫屋子,扫除,扫除,有除旧迎新之意。
忙活了几天,蒸了糕,炸了饼,眨眼就到了二十八,今年是平年,二十九过年。过年那天晚上要守夜,二十八晚上要早些睡,蓉媪说这叫攒觉,今天攒下睡眠,明年一整年都不犯困。
二十九那天一大早,东厨就开始忙活,等到了中午,一案上酒席便做好了,十二个菜,有鱼有肉,鱼是蓉媪亲自下厨做的,外焦里嫩,既美味,又有年年有余这样好的寓意。
可是,菜色虽好,人却未全,张氏大着肚子,不方便行动,就只有巫潜、巫玥和张氏三个人吃饭,巫家这个年过得很冷清,三个人各怀心事,饭也吃的没滋没味的。
赵氏因为阿灵出嫁了,没人陪着过年形单影只,寂寥孤单,她最近也跟着蓉媪去拜道德天尊了。巫玥听了这事儿觉得好笑,蓉媪带着全家人都开始拜祭道德天尊了。
饭吃到一半,巫潜就被张氏给叫了过去。张氏一会儿喊肚子疼一会儿又是大哭的,闹得巫潜烦躁极了。
巫潜走了,赵氏也没吃几口,就巫玥一个人吃了一桌年夜饭。
晚些时候,外面炮竹噼里啪啦的响,巫玥嫌冷也没出去。巫家也在放炮竹,炸得地都动了一样。她想到了三郎,这样的大节日,三郎肯定是跟荀家众人在一起过的,世家大族的强盛总是伴着争抢,不和气也是有的。
巫玥有时会想,三郎生命中缺失的东西太多,别人可能羡慕他生来就有的地位,一生都用不完的金银珠宝。可是,这些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而最重要的亲情,他却从未拥有过。他父母去的太早了。她要给他一个家,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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