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裴子扬如此惊讶,在裴子扬的印象中,父皇对他极好,不仅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他皇长子的地位,肯定他的成绩,私底下他也是一个慈父,百忙之中还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射箭骑马。
可是他对裴子扬的好,却与宣妃无关。
宣妃本就是因美貌而得宠,自打她大病一场之后,自然而然地便色衰而爱弛。所以这些年来皇帝踏入宣妃寝宫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为防宣妃过了病气给他,靖武帝更是数年未曾在此地留宿。
直到这一刻裴子扬才终于接受了现实——他的母妃,是真的熬不过去了。不然对宣妃那样薄情的皇帝,也不至于踏入她的寝宫,还靠她那样近。
“扬儿……”宣妃强撑着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裴子扬如梦初醒般,连忙上前,跪在宣妃榻前。
宣妃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感觉得到裴子扬的难过。她笑了笑,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裴子扬的头,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扬儿,以后母妃不在了,你要听父皇的话,知道吗?”
裴子扬好想任性地摇头,告诉宣妃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死。可是话到嘴边,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宣妃期待的目光里,他只好沉重地点了点头。
宣妃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抬眸看向皇帝,“皇上您看……扬儿他答应了……您方才答应妾身的事情……也一定要做到……好吗?”
裴子扬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惊慌地握住宣妃的手,又看向皇帝,追问道:“父皇,母妃,你们……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靖武帝道:“朕与你母妃说好,只要你娶了叶家的两个姑娘,朕就……”说到这里,皇帝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不远处的绯心一眼,“不怪罪众臣的抗旨之罪。”
常言道,法不责众。大臣们敢聚众闹事,就是吃准了皇帝不敢把他们怎么样,顶多处置一两个领头的。而今天带头反对皇帝的,除了礼部侍郎彭曲,自然就是绯心的父亲刑部尚书左晖,还有左家的亲家,兵部尚书苏振国、九门提督傅铎了。
“母妃!”裴子扬目光沉郁,敢怒不敢言。他好想问一问宣妃,为何要让他陷入这等进退两难的境地。可是面对着行将就木的母亲,他根本说不出口。
他也没办法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忤逆他的父皇。因为事到如今,裴子扬不仅仅要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活,更重要的是,他还要肩负起所有人的希望,在通往皇位的道路上浴血奋战,加冕为王。
“扬儿……”宣妃深深地看着他,轻声道:“你靠近些。”
这就是想说悄悄话,不想让他人听到的意思了。
皇帝识趣地退后两步,但他余光瞥到身侧的绯心,又感觉十分尴尬,颇有几分坐立不安的意思。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忽然想起兰贵妃呈上来的那个签文——武则天登位。
绯心那样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当真会有谋权篡位的一天吗?
若是绯心不是出身左家,皇帝必然只会把这张签文当做无稽之谈,一笑而过。
可问题的关键就是,绯心出身于左家。
看看左家上一辈的女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绯心的大姑姑是容家族长的妻子,德高望重的当家主母。二姑姑三姑姑都是宫妃,若不是嬛贵嫔早亡,想来位分也还会再提。四姑姑是煜亲王正妃,为人强势干练……
想起皇贵妃当年也有过天真烂漫的样子,靖武帝实在不得不怀疑,绯心如今的温文尔雅,是不是全都只是她的伪装。
如果是那样,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好在宣妃已经替裴子扬做主,让皇帝的两个外甥女进贤王府。都说日久见人心,绯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他很快就能知晓了。
绯心一向心思细腻,如何看不出皇帝正在偷偷地打量着她。
饶是绯心再好脾气的一个人,这个时候也禁不住有几分恼了。
在她看来,靖武帝这个公爹不喜欢她也好,无时无刻不想着往贤王府插人也罢,都还算是在她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可是如今,他竟然荒唐地立了兰妃做皇后,还罔顾昔日左家对他的恩情,恩将仇报,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苍天作证,左家这些年虽然不断地发展壮大,但他们从未有过半点不臣之心。左家想要的,只是自保,只是荣耀,这些都是靖武帝当初金口玉言地承诺过的,可为什么天子也可以这样出尔反尔,说翻脸就翻脸呢?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兰妃吗?
绯心并不这样认为。
兰妃固然可恶,可靖武帝也不是什么好人。别看他以仁君自诩,可这种利用完了别人,再将人一脚踢开的做派,实在与小人无异!
她冷眼瞧着,只觉得她的姑姑好可怜,而这后宫所有的女子,如宣妃,如景妃,全都是可怜人!
想到这里,看着病榻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宣妃,她眼眶一热,鼻头发酸,禁不住落下泪来。
绯心扭过头,正要掏出帕子擦眼泪,门口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正是皇帝身边的越公公。
此时的越公公脸色煞白,甚至比说出宣妃病重的消息时还要惊慌。
靖武帝见了便皱眉道:“怎么了?”
越公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道:“启禀皇上……景妃娘娘她……自缢了!”
“什么?”靖武帝大惊失色,第一反应不是难过,而是不悦道:“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自缢了?”
越公公战战兢兢地说:“景妃娘娘留下一封遗书,道是……道是……”
皇帝冷着脸问:“道是什么?”
越公公的声音越来越小,“道是宁死不肯屈于楚氏之下……”
“放肆!”皇帝大怒,“她这是在拿命逼朕!”
景妃和皇贵妃一向交好,因为没有孩子,她对皇贵妃的子女还有绯心都非常好。听说这个消息,绯心心中十分不好受,看到皇帝这样绝情,她更是感到无比的悲凉。
皇帝还在说:“她这么有骨气,那就不用给她任何追封了。哼,这样也好,朕就让那些老顽固看个清楚,这一回朕绝对不会妥协!朕要做一个由着自己心意行事的皇帝!”
越公公匍匐在地上,恐惧得直打颤,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绯心遍体生寒,同样在发抖,可她张开嘴唇,想要问一问皇帝何至于狠心至此。
就在她做出糊涂事之前,塌上的宣妃突然发声,唤了她一句。
“心儿。”
绯心连忙上前,与裴子扬并肩跪在宣妃榻前。
“母妃最最庆幸的事……就是让扬儿娶了你。”宣妃用尽浑身力气,展颜一笑,竟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绯心心想,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了吧。
她握住宣妃的手,连连点头,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别哭。答应母妃……”宣妃看看她,又看向裴子扬,“你们一定要……齐心协力,互相扶持……成为天下之主!”
绯心一个劲的点头,答应道:“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母妃你放心,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宣妃慈爱地笑了笑,目光充满怜惜,“你是个好孩子……长辈要你嫁人,你便嫁人,长辈让你生子,你便生子……可是绯心,你要记得……在这宫里要想活,就要兼听他人的意见……可若是想要活得好……你就要为你自己而活。”
“为我自己而活?”
宣妃微微颔首,虚弱地笑道:“你们两个呀,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好在你们都还年轻。事到如今,闹成这样也好,你们应该很快就可以长大了吧……只可惜母妃……看不到那一天了。”
绯心摇头,不肯接受现实,“不要,母妃你振作起来,太医说你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就不会有事的……”
宣妃柔声道:“不了……景妃妹妹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她一定很孤单。母妃孤单了一辈子,也想找个做伴的人,这就……随她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彻底消失。
眼看着宣妃的手重重垂下,绯心的眼泪夺眶而出,“母妃!”
她一向端庄矜持,可此时此刻,她用手背抹着眼泪,哭得像个孩子。
不仅仅是为了刚刚故去的景妃和宣妃,还为他们终于画上终止符号的少年时代。
无论下过多少次决心,直至此刻,绯心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
只有鲜血和眼泪,才会让他们记住教训。只有亲身尝过有多痛,才会懂得该如何反击。
宣妃说的没错,无论是绯心还是裴子扬,他们都不得不长大了。
这种被迫着成长的感觉,这种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禹禹独行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好在前方长路漫漫,她不会是一个人。
绯心泪眼模糊地看向身旁静默无声的裴子扬,一头扎进他温暖的怀抱里。
“子扬……”
绯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相比之下,裴子扬却是平静得有几分骇人。
“我在。”
简短而有力的两个字,让她慌乱的心跳神奇的安定下来。
“哭吧。”裴子扬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哭完了,我们就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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