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难求 (陆戚月)

“不、不麻烦，峥儿活泼伶俐，乖巧懂事，我甚是喜欢。”赵瀚霆忙道，不经意间又瞄到亭外的挺拔身姿，眉头一拧，他终是忍不住低声问。
“听说峥儿多了名护卫，可是外头那人？”
“嗯，是的。”乔英淇并不瞒他，点头道。
“峥儿如今居于内院，男子出入多有不便，不如我寻几名身手灵活的丫头侍候着，你意下如何？”
眼神虽目视前方，可耳朵却是不由自主地留意亭中对话的柳祥均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紧，便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必了，柳校尉是二哥所选，况且，在里头也有人照顾着，不碍事。”听到女子轻柔而又坚定的拒绝，他才暗暗松了口气，紧提着的心也渐渐落回了实处。
赵瀚霆有几分失望，但也知道她既然如此说，那便是绝无更改的可能，是以虽总对外头守候着的柳祥均有一股说不出的反感，但到底不敢再多说。
况且，如今她这般和颜悦色，他也舍不得说些会让她不高兴的话。
察觉乔英淇身子动了动，似是准备离开，他慌忙又道，“方才我进来时，见外头停着许多马车，却是不知是些什么人？”
话刚出口他便懊悔不已，这样的话怎能当面问她？
乔英淇也是一愣，只很快便神色如常，嗓音更是平静不辩喜怒，“是各府里来头的夫人，来拜访娘亲与两位嫂嫂的。”
“原、原来如此。”见她没有不悦，更没有动恼的迹象，赵瀚霆暗暗松了口气。
“哥哥，陪峥儿去射箭嘛！哥哥，哥哥！”久不见赵瀚霆带他往练武场去，始终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小家伙不乐意了，扭着肉乎乎的小身子直叫。
“好好好，这就去这就去。”赵瀚霆连忙柔声轻哄，顿了片刻又满脸期盼地望向乔英淇，“英淇，不如、不如你也一起去可好？峥儿、峥儿如今学到何种程度我也不清楚，所以、所以……”
他结结巴巴地寻着理由，话音未落便听乔英淇干脆利落地道，“好！”
他一下子懵了，转瞬间又是大喜，“那、那咱们便走吧！”
乔英淇点点头，率先便出了凉亭，行经柳祥均身边，不由停了脚步道，“今日有我陪着峥儿，柳校尉便先回去吧。”
柳祥均低低地应道，“是！”
“姐姐，快点快点！”被赵瀚霆抱在怀中的乔峥欢跳着大声招呼。
“来了来了……”
温暖的阳光洒落身上，身侧是心心念念的女子，怀中是活泼可爱的稚子，赵瀚霆只觉有一股暖流缓缓在体内流淌，这感觉，就像他们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爱妻在侧、娇儿在怀……
忍不住将吱吱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的乔峥抱得更紧，偶尔低头望望那张与记忆中某张小脸甚为肖似的脸庞，一丝酸涩涌上鼻端，让他不自禁便红了眼。
佑儿，他的儿子，若天垂怜，今生得以重续父子缘分，他必会将两辈子的疼爱还给他。
***
“不玩了不玩了，都不好玩的！”久射不中专用小箭靶上红心的小乔峥生气地扔掉手上小弓箭，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峥儿过来，哥哥教你。”知道小家伙没耐性，赵瀚霆心中了然，捡起地上的小弓箭冲他扬扬手。
小家伙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来到他身边，一面嘟嘟囔囔不止，一面任由他将自己搂在身前。
赵瀚霆大掌包着那肉肉的小手，将那不过他半臂长的小弓拉开，又搭着小箭，柔声教着小家伙要领，示意着他瞄准。
乔英淇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耐心地教导幼弟的男子，心中有几分恍惚。
他明明对孩童也是极有耐心的，她至今仍记得，前世曾经意外地撞见他细心温柔地轻抚着沉睡中的儿子的小脸，那时儿子因为练武跌伤，她哄着他入睡后便往漱勤殿去主事，待她提前回来后，便在儿子的卧室里见着了他。
只可惜，在她的记忆当中，这样的一幕却再不曾遇到过，或许，他的怜爱都给了另一个儿子，一个他与别的嫔妃生的儿子。
她低下头掩饰脸上一瞬间的难过与苦涩，听着耳边幼弟的欢呼声，她才抬起头来，重又扬着笑容。
“姐姐，你也来啊！”终于射中了红心的小乔峥高兴地大声招呼。
乔英淇含笑上前，顺着他的意思也取过兵器架上的弓箭，当着他的面发出一箭，‘咚’的一下正中红心，引来小家伙更大声的欢呼。
见她加入，赵瀚霆精神一振，浓浓的喜悦跃于脸上，包着小家伙的手又接连射出好几箭，无一例外正中靶心，孩童尖声欢呼在诺大的练武场上久久不绝。
“哥哥，再来，再来！”
余光望向始终漾笑的乔英淇，身边是乔峥一声响似一声的欢呼喝彩，他心中喜悦更甚，尤其是沐浴在阳光下的女子脸上笑意，瞧着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让他心旌荡漾。
扬着灿若朝阳的笑容，他‘嗖嗖嗖’的几声，又是接连发出数箭，凌厉破空声很快便被孩童尖叫声掩盖。
“哥哥真厉害，哥哥真厉害！”小乔峥欢呼着扑向他，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又笑又跳。
赵瀚霆哈哈大笑着抱起他，将他高高地举过头顶，惹得小家伙叫得更加响亮了。
待两人闹了一阵，乔英淇这才上前，掏出帕子轻柔地擦着小家伙的脸蛋。
一阵沁人心脾的馨香萦绕鼻端，那是令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芬芳，赵瀚霆怔怔地望着她温柔的侧脸出起神来。卷长的眼睫，挺俏小巧的鼻子，嫣红润泽的樱唇，偶尔抿起的浅笑，带出极浅的点点梨涡。
是啊，他好像都快想不起来了，原来她笑起来是会带有小小的梨涡的……
心神恍惚间，那张刻在他心底的脸庞便缓缓转了过来正正对着他，紧接着便是带笑的柔和女子声音，“峥儿调皮，难为二公子了。”
“不不不，一点儿也不难为，一点儿也不！”他慌得连连摇头，只一会又暗地唾弃自己，怎得表现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算起来，她还曾是他名媒正娶，与他同床共枕，并育有一子的原配妻子呢！
“哥哥哥哥，你也舞剑给峥儿看看吧，好不好，好不好嘛！”不一会的功夫，小家伙又不安份了，撒娇地搂着他的脖颈糯糯地恳求。
意中人在身边，赵瀚霆又哪有不应之理，二话不说便将他放到了地上，顺手从兵器架上抽了一把长剑挥舞起来。
长剑挥洒而出，时而凌厉时而缓和的剑势，干净又利落，男子沉稳又不失轻盈的动作洋洋洒洒，乔英淇脸上笑意渐渐便凝了起来。
这剑法……
“哥哥真厉害，哥哥真厉害！”身边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忙又勾起嘴角，看着小乔峥又再朝收回剑势的赵瀚霆扑去，直抱着他的双腿讨好地直蹭。
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一抹纤细的身影望去，不出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赞赏，赵瀚霆顿生飘飘然之感，抱起乔峥朗声大笑，任由小家伙又笑又叫地在他怀中蹦个不停。
“姐姐，哥哥真厉害，比大侄侄还厉害！”见自家姐姐走了过来，乔峥笑得眉眼弯弯，满脸红彤彤地张着小手大声道。
“对，你赵家哥哥真厉害！”听着毫不迟疑的肯定之语，赵瀚霆心中更是欢喜。
“皇上武艺超群，臣妾甘败下风！”
“皇后过誉……”话语嘎然而止，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心底升起，飞快地蔓延至身体每一个角落……

☆、30|28.01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转过头去，对上乔英淇似笑非笑的神情，随即又听对方极轻地道，“永德，皇上，嗯？”
嘴巴几度张合欲解释，可那些话却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无论怎样也吐不出来，健壮的身躯更是不停地颤抖。
他怎就被她一时的柔情迷得失了警觉心，她是乔英淇啊，那个必要时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乔英淇啊！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竟是何时引起了她的怀疑，让她不惜以美人计来懈下他的防备，进而出其不意地套他的话。
怪只怪他着实太稀罕她的温柔，她那样温和柔媚地夸赞他，又有稚子清脆快乐的笑声响在耳畔，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今生不只一回出现在他的梦中，现下仿佛一切成了真，他们一家三口和乐幸福地在一起……
哪料到这样的温情幸福之下，等待着他的竟是大大的陷阱！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他不停地反问着自己，拼命让自己想个补救的办法，可脑子却是一片的空白，什么也再想不起。
心中的猜测成了真，乔英淇有片刻的惊怒，只很快便又平静了下来，赵瀚霆有无前世记忆，于她的决定来说并无不同，自她前生死去一刻起，她与他便再无任何瓜葛。
“峥儿，跟姐姐回去。”伸出手去握住他怀中的乔峥的小手，小家伙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片刻之后用另一边肉肉的小手戳了戳呆立着不知反应的赵瀚霆的脸，糯糯地唤了声，“哥哥。”
赵瀚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缓缓地将乔峥放了下来，看着乔英淇牵着小家伙头也不回地就要迈步离开，他终忍不住哑声唤，“英淇，我、我……”
乔英淇脚步一顿，阖着眼睛一会，这才回过头来低声道，“赵瀚霆，我只希望你要时刻记得，并且分得清，前世与今生的不同，你想要去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但我想要做什么，希望你也别插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总归当下赵乔两家利益一致，都是为了开创未来的大齐。至于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