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也做不到,就像他做不到无声无息地消失,从此不再出现一样。
他来了,为了心头一丝不甘,为了这么多年相伴下的不舍。
我拒绝,为了我自己的不甘,也同样是与他共患难下的不舍。
三年来的刻意保持距离,对彼此背景的不闻不问,谁也没能做到当初承诺时的潇洒。
我以为,若到了分离的时候,我想起和他都能自然而然的转身,只当彼此是对方的合作伙伴,一起行走过某段旅程。
我以为,我们的秘密都足以让成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人能取代,没有东西能改变。
我以为,我们对对方的感情依恋,以自己的决断性格,绝不会成为牵绊。
可惜一切以为都只是以为,我自以为是了,他……也同样。
了解彼此的最大好处,就是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其实谁也骗不了谁,可我们却都在努力地彼此欺骗,欺骗着对方自己能活的很好,欺骗自己对方说的话是真的。
“嗯。就算没有‘百草堂’,你也能活的自在的。”他低声喃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浮现淡淡的笑意。
当年我们一无所有,在山林中犹如野人般生活的时候,他背着我在山崖间采摘着草药,我告诉他什么药值钱,在闹市大街上躺着与人讨价还价,那般艰难的生活,我们会为了多几钱银子而开怀傻笑,那时的我最常说的话就是自在。
“我会的。”
其实,当我选择与容成凤衣合作的时候,注定我就不可能再回到那种自在中,他何尝不知?
他低垂着脸,一如往年中每一天般,额前一缕发丝垂荡在脸侧,我伸出手,抚上那缕发,将它别到他的耳后,也如同以往的每一天般自然。
“你啊,就不能好好梳梳头,每次都这样乱糟糟的。”这话,也是每次必说的。
他总是那么漫不经心,长发随手一绑就行,额前那缕发每次都捣乱地垂在脸侧,不管我怎么抚平,都安生不了一天,第二天照常这样。
话出口,就看到他发间那刺眼的玉冠,讷讷地缩回手。
才缩,就被他握住,“若记得蜚零三年来的好,就做到你的承诺。”
他的手,除了虎口处的薄茧,其他的地方都是温暖而有力的,想当初,他带着我时,为了两人的生活,他的掌心处满是厚茧,三年来,从无茧到有茧再到无茧,仿佛是回到了当初,可岁月和心,都不再是三年前的了。
这话太重,重到用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来逼我的承诺。
“我会的。”
这一次,我在他眼底的落寞中看到了欣慰。
这承诺,是表示我不会再有好胜心,不会妄想去找寻他争夺他,只会平凡过一生,更表示我与他此番别后,永无相见期。
他慢慢抽出别住玉冠的簪子,“煌吟,我发乱了,替我梳个发吧。”
房中无声,只有我手中梳子慢慢滑过他发丝的细音,我握着他光滑如缎的发丝,每一下都认真无比。
以前手腕刚刚恢复的时候,为了锻炼手腕对力量的掌控,他的发都是我梳的,每当那时,我会玩笑着说:少年长发已及腰,可愿让我挽发?
为夫挽发,是妻主的权力,今日他让我为他挽发,然后……成为别人的夫婿。
仔细地将他的发梳成发髻,戴上玉冠,以簪子别了,手依然不舍地流连在他的背心。
以往的时候,我都是顺势从身后环抱着他的腰身,胡言乱语地调戏,今日却不能了。
为他挽发的人是我,为他散发的人,却已是别人了。
不是我的,纵然能拥有一刻,也终将放手。
我的房间,或者说我们的房间,从现在起,将不再有他的身影。
他起身,看着桌上的酒坛,那是昨日阁中让我试的新酒,还没来得及开封。
封泥被他拍开,酒香四溢。
“不错的酒。”他微笑着。
“为下次有公子出阁准备的,自然要好点的酒。”
他自然的斟满一杯,饮了口。
以往的习惯让我对酒并没有什么欣赏的能力,每次试酒的都是他,这些年来从未变过。
“不错。”他点了点头。
“那就它吧。”
半杯残酒停在我的唇边,我无声地看着装着酒的杯子、那执杯的手、还有杯中残酒。
依照“泽兰”的规矩,挽发合卺,都是新婚夫妻做的事,尤其是一杯酒,必须要新郎先饮,再将半杯酒给妻主饮下,意味着同心结发,同杯共苦一生。
他让我挽了发,给了我半杯酒。
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我才开了口,却不是饮下那酒,而是缓缓地退开两步,“蜚零,今日之后你我再无关系,煌吟可以为你送嫁,却不能饮你的合卺。”
那手轻轻放下,酒杯搁在了桌上,“你这么说,我才真正放心了。”
他转身,拉开那扇门,风夹杂着雨丝吹入房中,凉了房中的温度,吹散了他最后的气息。
丝竹声中,白纱软轿在鲜花瓣中渐行渐远,纱帘中的人端坐,至始至终未曾回头。
当那行人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伸手端起那杯,浅笑着饮进半杯残酒。
“蜚零,对不起,我的承诺没说完。”咽下那口酒,“我会找到你,当我有足够能力的时候。”
☆、“独活”剑
“独活”剑
没有了蜚零,所有的事都必须我一个人扛下,一个人面对,重新做回当年那个孑然一身的人。
那一场**对我来说简直是意外的惊喜,不单单是当时筋脉的疼痛全消,一连三日的雨雪,身体竟然没有酸胀的疼痛,筋脉更不曾抽搐。
这让我极度的开心,开心之余,也开始有了某种盘算。
当心底的小草种下根,被压抑许久的念头疯狂地增长,我想要借着这几天筋脉的暂时修复,深入冰雪天地中,找回我失去的某样东西。
一件大氅裹上身体,我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至于容成凤衣那,还有几天时间,我若赶的快,不会耽误任何事。
一抖马缰,马儿如箭窜了出去,雨后融雪的泥泞中落下蹄印,大氅飞舞在空中,扬起乍起的阳光。
当马儿驰出的时候,我敏锐的听到空中衣袂翻飞的声音。
是那双卫吧?我从皇宫里失踪,容成凤衣不寻我才怪,而我的大本营,也只有“百草堂”了。
到了大殿上的鸭子,他岂能容我飞了?
压住大氅,我的目光捕捉到房檐上一闪而过的两道人影。抬头,声音飞向他们,“告诉容成凤衣,我办私事,三日后大朝让他自己想办法,我会尽快赶回。”
两人的身影顿了下,这一停,马儿已经跃出去数丈远,这点距离让他们几乎没有追上的可能了,更遑论马儿的耐久力,绝不是轻功和相比的。
我挥挥手,两人站在屋顶上,怔愕着目送我离开。
昨夜的大雨,融着雪,整个道路上都是泥水四溅,唯一让人欣慰的是终于出了太阳,我忍不住地抬头,被那金色刺的眯起了眼睛。
这种暖暖的感觉,真好。
趁着这几日筋脉的感觉好,我纵马狂奔,就连泥巴点子溅在身上的感觉,都那么的美好。
有多久,不曾放任过自己这般驰骋了?
有多久,不曾真正站在阳光下肆意随性了?
蜚零说的没有错,我的心从来没有死过,我一直都在期待着这样的一天,那种阴暗中偷生的日子,不适合我;平淡恬静的隐居,不是我要的。
越往北行,越是寒冷,被雨水融化的雪结成了冰,让马儿愈发的难行,即便我在马蹄上捆了草绳,还是滑的厉害,只能小心翼翼地行着。
一日过去,我才刚抵“泽兰”的边境,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我将来不及赶回。
远远的一间小小客栈在望,破烂的酒旗在风中呼啦啦地卷着,大门虚掩,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
我的心却没来由的轻快了起来,伸手推上门板。
“吱呀……”门橼发出老旧的残破声,犹如鬼屋一般,阳光射入房间里,灰尘在光线中散乱飞舞。
边境的小地方,与其说是酒舍,不如说就是草棚的居屋,居者卖些简单食物贴补家用,但这偏僻的地方,只怕一年也难得有几个客人。
桌子上浮着厚厚的灰,酒坛上也是同样的粉尘,艳红的封纸都成了暗红色,真不知道多久没来过人了。
“店家在吗?”我扯起了嗓子送出声音。
房梁一阵抖动,灰土稀里哗啦落了下来,劈头盖脸砸了我满头,嘴里全是灰土的味道,刺激的我一阵喷嚏,挖挖鼻孔,也全是灰。
“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从屋后乐颠颠地跑出来一名老太婆,笑开花的嘴巴里只剩下三两颗牙歪斜着,眼底尽是希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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