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遐玉因养伤的缘故,倒是并未用马肉,只是喝了些羊奶羹,又进了些干粮煮的粥汤。遍寻营地,不见谢琰的踪影,她亦有些意外。转而又忆起李丁抓住的两个俘虏,便朝着某座营帐而去。
立在帐外,隐隐能听见里头的呜咽哭泣以及含混的求饶声。李遐玉并未进去,而是刻意走了两步,引得谢琰出来。许是因旁观拷问俘虏的缘故,谢琰已经将方才那些不适宜的猜测与情绪暂时放置一旁,一如往常般平淡而笃定。
“阿兄尚未用夕食罢?若非我嘱咐属下给你们留些,恐怕转眼就要教他们吃个精光了。明日还须赶路,阿兄且将这些琐事交给李丁便是,不必事事关心。”李遐玉也发觉,谢琰今日的举动有些异常。若是以往,他必不会亲自来看拷问俘虏,只会听取结果。作为“主帅”,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亟待完成,诸如激励士气、思索与制定作战计划等。
谢琰嘴角含笑,仿佛平常那般温声道:“还是阿玉细心。你也不必担忧这些,身上还有伤,早些歇息去罢。”闻言,李遐玉不得不强调:“阿兄,我的伤已经快痊愈了。下一场战斗,可不能让我在一旁干看着。”
“若是医者答应,我自无不可。”谢琰回道,目送她走远,矮身进了帐篷。自从相识相伴以来,随时关注她的行踪已然成了他的习惯。因而,连他自个儿也并未发觉,自己的心思究竟从何时开始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如今,自己的目光中又究竟含着多少呼之欲出的复杂情绪。或许只是担忧,或许只是怜惜,或许只是郁怒,或许也远远不止是这些。尚且青涩的谢三郎固然聪敏无双,情窦初开之时却同样笨拙甚至于迟钝。
经过一日一夜的审讯,李丁终究从俘虏口中撬出了数十个名字。这些人几乎年年都会消失一段时日,有些已经死在了外头,尸骨无存。这些年来,整个部落都心知肚明他们究竟是去干了什么勾当。而这回部落青壮假扮马贼之事,亦是他们巧言令色说服了首领。部落中一千余控弦勇士分作了四支,除去一支护卫部落之外,其他三支皆在远近劫掠,收获亦颇为丰厚。
“如何?”谢琰将舆图展开,徐徐绘出其余三支假马贼劫掠的路线。经过两三个月,他们对漠北诸部落的分布已经心中有数。舆图虽仍有不准确之处,相差却并不明显。“以我们眼下的兵力,绝不能等到他们会合之后再出击。”部曲二百人、女兵二百人、府兵六十人,另有些尚未离开的吐谷浑侍卫一百来人——他们眼下的兵力拢共将近六百人,与剩下三支铁勒骑士的人数相差并不算远。然而,若是硬碰硬,不仅将会伤亡惨重,还极有可能引起其他铁勒部落的注意,甚至于遭到围攻。
“分而击之——断绝他们之间的消息传递,确定他们行军的路线,奇袭或者伏击。”李遐玉道,“咱们不能轻易分兵。”以少胜多、正面迎战固然精彩,但以多击少、行之诡道方是减少伤亡、确保胜利的最佳方式。
“部曲、女兵各派一路斥候去打探消息。”谢琰道,“另派二十人守在通往部落的要道上,将他们传回去的所有消息都截下来。将外出的两支全歼之后,再把他们部落假扮马贼劫掠的消息传出去,引来周围部落怒而攻打。到时候,咱们只管坐收渔翁之利便是了。”铁勒部落之间的吞并,素来都是先除掉青壮,只留老弱妇孺当作奴隶。一旦周围部落得知此事,绝不会放过就在嘴边的肥肉。如今漠北内部混乱,夷男可汗的威严日渐降低,此时不让他们内部生出纷争,耗尽他们的青壮男子,更待何时?
不多时,斥候再度传回消息,众人立即拔营而出。奇袭与伏击,皆是他们最擅长之事。虽说一场战斗之后,紧接着便要赶向下一处战场,无暇歇息。但所有人都精神振奋,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疲惫。不过两三日之内,他们便全歼了敌人,俘获了他们劫掠而来的牛羊马匹骆驼。这些牲畜身上都带着各部落的印记,谢琰放生了一部分作为证据,剩下的皆就地宰杀,让所有人痛痛快快地吃喝了几顿。
此时,附近的部落听到消息后,皆是蠢蠢欲动。他们都各自派出人打探,自然发现了各种消息,有的甚至还牵回了一些走散的牲畜。眼看着就要入秋了,那些存粮普遍比往年不足的部落如何会放过这等好时机,自是迅猛地出击。
他们皆不知晓,有一行人正在远处遥望着胶着的战况。随着亟不可待前来分一杯羹的部落陆续到来,这场混战的规模逐渐扩大。部落内外,皆是尸首遍地,相似的衣着打扮已经分辨不出是哪个部落的骑士。而数百顶帐篷陷入了火光之中,很快便烧成了灰烬。最终,老弱妇孺分别成了不同部落的战利品,被捆在牲畜后头,哀哀哭泣着远去。
李遐玉微微眯起眼:当年她的亲人与那些无辜的百姓,亦是这样无助哀哭罢?只可惜他们连成为奴隶等人来救的机会也没有,便被那些个真真假假的马贼夺去了性命。万物轮回,皆有定数。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如此而已。享受了血腥杀戮所带来的好处,自然也须得为此付出代价。
“回去罢。”谢琰道,拨马转身,“尽快赶回怀远县,免得教铁勒人发觉,反倒对大唐不利。咱们首次出击,算得上是大捷。接下来之事,便交给其他人了。”此次首战之收获,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足够了。该做之事,能做之事,他们都已经做了。至于剩下的,自有人会迫不及待地接手。区区番代征防,亦能做到这般地步,许多人大约从未想过罢?往后几年,说不得那些苦事累事都有人争着抢着去做,但他丝毫不担心没有立功的机会。
说起来,按祖父的安排,也该轮到他去长安番上宿卫了。一离开便是四五个月,可能年后才能回来,该不会发生什么事罢?譬如说——提亲。
“不错。”李遐玉放松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大仇得报,自然须得尽快家去报喜。若是有人手脚快些,说不得还能听到什么好消息呢。”
好消息?提亲的消息么?好不容易恢复淡定的谢三郎越发不淡定了。于是,接下来的数日,所有府兵与部曲都领教了谢郎君治军行军的严格。然而,因他平日一贯含笑的缘故,竟无人发觉他的情绪极其低落的事实。
一路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八月末回到了大唐境内。谢琰孙夏带着府兵直奔军府,将战利品交给书记官记功。若是没有差错,凭着那些铁勒人的头颅,他们至少又可分别升上一转。而李遐玉归家之后,立即迫不及待地差遣李遐龄去灵州寻李丹莘打探消息。
☆、第六十六章 接二连三
李和素来治军严谨,河间府一向军纪斐然。然而,这一日,军容整肃的军营内却隐约涌出了些许躁动。府兵们低声私语着,满是羡慕地议论方才所见的那一队大摇大摆归来的人马,以及每人马鞍前悬挂的那一串血葫芦似的铁勒人头颅。此刻,所有面目狰狞的头颅已经在校场中央垒起了一座京观,书记官挥毫如飞,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
“哈哈!!”李和仰天大笑,蒲扇似的大掌狠狠地拍向两个孙儿的肩背,仿佛不将他们拍出内伤誓不罢休,“不愧是老夫的好孙儿!若是只计一转怕是配不得你们这等功勋,老夫非得请都督给你们计成二转不可!哈哈哈,十来岁的五转骑都尉(从五品)、四转骁骑尉(正六品)!一年升个一两转,再过三四年,老夫身上的八转上轻车都尉(正四品)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是祖父教养得好,我们运道也好些罢了。”谢琰以眼角余光扫了周围人一眼,自是从不少人脸上都瞧出了淡淡的妒意。到底河间府已在李和手心中经营多年,上至右果毅何长刀、左果毅郭巡,五位校尉、十个旅帅,下至正副队正,皆已经被他牢牢收服。不然,这般攫取功勋的机遇就在眼前,却被他和孙夏得了去,多多少少都有人会被嫉妒冲昏头脑,彻底失去理智。
“英雄出少年,我辈锐气渐失,理应惭愧!”郭巡朗声笑道,“都尉,正值四年考课之时,三郎与憨郎都已经四五转了,职官不升一升也说不过去。不若让三郎升任旅帅,憨郎升任队正——此外,属下还有个不情之请:犬子年满十六,也该入军府了,便让他在三郎他们手底下磨一磨罢。若不能学来他们俩的勇悍,就让他熬上十几载再说!”
他并非李和亲信,却率先表态,自是让在场众人无不心中一动。谢琰要升职,自是须得仍留在河间府内才能受李和庇护。虽说定会顶替一个旅帅,但李和向来不亏待属下,说不得会为此人谋个校尉之职。十个旅帅心中都热血沸腾起来,纷纷回想着以自己往日的表现,能不能得李和的青眼。一时间,他们竟也顾不上羡慕嫉妒恨了。功勋是要拿性命去博的,怎比得上眼前的升迁实在?
何长刀不比得郭巡这般玲珑,但听他说完心里便有几分急了——如今谁还看不出来,这谢琰谢三郎将来必成大器?郭巡手脚够快,将儿子成功地塞进去,且不说打磨训练,便是功劳也不知能蹭上多少。可是,他家那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如今年岁不足,连塞也塞不过去,那该如何是好?!权衡之下,他索性一狠心,抱拳对李和道:“都尉,说来惭愧,我家那个败家玩意儿和三郎年岁相当,却是个没眼色的混小子。我一直都想让他跟着三郎一同历练,以他的年纪阅历自然不能入军籍,便是在三郎身边当个部曲也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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