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她还以为他当真有诸葛丞相之能,算定了她会带上十娘姊姊一同过来,正好大献殷勤呢。
“倒是李娘子,为何翻越贺兰山而来?莫非你们并非凉州人,而是灵州之人?”慕容若又问道。他此次路过凉州时,特地去拜访了姑臧李氏、凉州都督府,均未能遇见意中人,心中失落之极。没想到,却是先前的猜想居然都错了。这两个李家小娘子,究竟是什么人?灵州都督府出身?陇西李氏丹阳房之后,大败他们吐谷浑的卫公李靖之侄孙女?
“是凉州人或是灵州人,当真重要么?”李遐玉抬了抬眉。
慕容若眸光微动:“十分重要。”
“那你便去问我阿姊就是。”李遐玉转过身,“不管你有什么心思,都不必对我们使。只要阿姊答应了,你又确实诚心诚意,无论你是胡人汉人,我们都不会反对。”她当然不会反对,自家还将有个铁勒族的表嫂呢。然而,那些反对之人可都是能主宰李丹薇婚事之人——便是出了先前婚事被夺的变故,崔县君、卢夫人亦不会轻易松口答应罢。
“多谢李娘子。”慕容若朝她行了个叉手礼,俊美的面庞上含笑,犹如春暖花开。
小儿女的心思暂且放在一边不提,慕容若因顾忌汉人小娘子的矜持羞涩,亦不敢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于是,一行数百人一路疾驰,很快便越过凉州地界,直奔甘州、肃州之北,靠着奇袭奔袭,再次横扫各路马贼。短短两月之内,西至张掖河、居延海,东至贺兰山,皆留下了他们的赫赫威名。
许是因好友弟妹皆在身边的缘故,李遐玉稍微收敛了些,不再做什么割头颅送人之类的凶残事。虽说只她一人统领女兵与部曲,却也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攻守得宜。作为首领,她也不再贸然上前进攻,而是率领轻骑掠阵压阵。一群吐谷浑人见状,多少有些不习惯。直到因马贼的头颅取了没什么用处,她暗中命部曲筑几个京观示威,他们方松了口气——如此凶悍,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李家小娘子嘛!
李遐龄三人也并非只是远观战况,偶尔亦会搭弓射箭助自家人一臂之力。甫射箭时,面对那些活生生的人,他们多少有些不适应。但马贼穷凶极恶,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杀之反倒是为民除害。故而,他们咬一咬牙,也让自己见了一回血。亲手杀人,到底是夺人性命,也令三人心中微微有些抵触。只是,一而再再而三,便渐渐麻木了些。也因此,李遐龄确定自己并不适合血腥,不适合亲自上战场厮杀。便是日后能成为雄镇一方的都督,他也更倾向于在军帐中运筹帷幄,而非身先士卒。
四月末,当他们再度回到贺兰山脚下的庄园时,每人都似被淬炼打磨过的刀剑一般,越发光华内敛。李丹薇启程回灵州,约好冬日再同行;李遐龄回了老宅,更专注于读书进学;孙秋娘则仍陪伴在李遐玉身畔,协助她一同整理从马贼处打听得来的各种消息。
由于此次剿灭马贼以奇袭与长途奔袭居多,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拷问俘虏,及时将各种细枝末节抽丝剥茧。故而,李遐玉命部曲女兵们将最细微的消息都用暗语记录下来,事后一同整理。自十来伙马贼中得到的消息,比她事先所想的更多,收获也出乎意料——她不仅得到了当年肆虐怀远县马贼的下落,亦夹杂了一些漠北铁勒部落的消息。
看见这些消息的一刹那,她便倏然立了起来,吩咐部曲去替她传话。然而,头一个自她口中说出的名号,却既非祖父李和,亦非祖母柴氏,而是时隔数月不见的谢琰。“阿兄……”她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下一刻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想到阿兄又如何?他们年纪相近,想法相近,几乎不用言语沟通便能彼此相互理解。他亦从来都只会支持她的各种奇思妙想,头一个想到他不是理所应当么?
“将这封密信带给阿兄。”匆匆写下些关键字句后,她便吩咐道。
部曲行礼退下,旁边的孙秋娘眨了眨眼:“这般重要的消息,何不等稍后几日,端阳节时见到谢家阿兄再说?”因谢琰、孙夏都已经入了军府,又适逢他们番代征防,在怀远县戍卫两个月,故而自大漠回来之后,她们尚未及时与他们通消息。而端阳正好是换防的时候,又可休沐,一家人方能团聚。
“事情紧急,拖延不得。”李遐玉道,“或许阿兄亦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翌日一早,接到密信的谢琰看完那几行字后,便将纸张烧毁了。他沉吟片刻,思及最近从漠北过来的几个商队,又派部曲去灵州向康五郎打听消息。孙夏在旁边闲来无事,嘟哝道:“怎么元娘、二娘都不想着给我写封信?”话中多少有些连他自己也并未察觉的醋意。
谢琰瞥了他一眼,心中淡淡的喜意不知为何又多了一分。
☆、第六十二章 端阳小聚
灵州诸县之中,以怀远县为最北端。因西接贺兰山,又有黄河入境,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故而常年受胡人与马贼侵袭,时常燃起烽火。河间府在此戍卫多年,逐步在边境附近建立了许多烽燧,以作警示监视之用。偶尔,烽燧中的府兵也会查验往来商队的过所,以免有薛延陀人或西突厥人细作混入其中。然而,接连数月,前往薛延陀以及铁勒诸部的商队陆续减少。这番变化,自是引起了谢琰的注意。
离开怀远县的时候,满载着货物的粟特商人们都带着圆滑的笑意;回程之时,他们脸上却满是疲倦与苦涩,显然并未做成什么好生意。更有些贩卖贵重丝绸香料的商人难掩愤慨,嚷嚷着薛延陀人都是强盗马贼,再也不会与他们做生意之类的话。
谢琰命随行的部曲将他们的名字记下来,私下又遣人去拜访他们,询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将这些商人的抱怨汇聚在一处,又思及李遐玉给他捎的消息,这位河间府最年轻俊美的队正微微一笑:总算等到了。
五月初五,端阳又至,家家户户门悬艾草人胜、菖蒲叶剑,更隐约传来浓浓的雄黄酒气息,诸里坊间皆是粽叶飘香。谢琰与孙夏一前一后,策马奔入弘静县城,在李家老宅前下马。仆从将马牵去马厩中,两人快步走到内院。
内院门前,走出一位明眸皓齿的窈窕少女。她的肤色微黑,一双眼眸却依旧黑白分明,仿佛会说话似的灵动无比,更透着几分坚毅之气。谢琰脚步略停了停,这才接着向她走去。恍然间心中却想着,怎么不过是两个多月不见,便觉得她身量又高了些,眉眼也仿佛彻底脱去了稚嫩?这种一日一日瞧着她渐渐长成的感觉,随着时光流逝,变得越发清晰也越发复杂。既有欣喜,亦有隐约的怅然,复杂得他不愿意去细想。
李遐玉梳着双环望仙髻,插着火红的石榴花、玛瑙梳、金银错双钗,身着六幅石榴裙、鹅黄色榴花纹半臂,手中拿着两条五色缕,笑盈盈地望过来。谢琰、孙夏在她跟前站定,便听她道:“上阿兄续命”,将五色缕系在他们的手臂上。
这五色缕着实结得很一般,粗细不一,一看就知道是她亲手做的。谢琰、孙夏自然不会嫌弃,然而对比旁边孙秋娘递上来的五毒香囊,却是差异甚大。幸而李遐玉也并不在意,笑道:“许久没做女红了,只能做几条五色缕,聊表心意。”一家人戴的都是她做的五色缕,除了柴氏笑骂了几句之外,大家仿佛都觉得她做成这样也理所应当,倒教她难得有些脸红耳热起来。
“你还记得如何做,我才觉得惊讶。”谢琰笑道。孙夏亦是大大咧咧道:“你那双手和我们一样,都是拿刀拿斧头拿弓箭的,再去拿什么针线,岂不是可惜了?”孙秋娘更是忙着表衷心:“阿姊往后都不必动手做这些,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听得他们这般说,李遐玉也坦然许多。四人说说笑笑地往正院内堂而去,又逢李遐龄捧着黄米角黍、连串小粽子与小弓小箭过来,自是禁不住叙了别情。待到得内堂,拜见了端坐在长榻上的李和、柴氏之后,谢琰、孙夏便回了院子换衣衫。再到内堂中与家人团聚,共用午食的时候,他们却见李遐玉三人已经一时技痒,顽起了“射粉团”游戏。
所谓“射粉团”与射靶很相似,不过是将几十步外的草靶换成小粽子与角黍罢了。因蒸熟的粽子角黍皆光滑软糯,射中并不容易,须得好生把握力道方可。当然,对于自幼苦习骑射的几人而言,射中不难,射中自己喜好的口味却不容易。
李遐玉射了枣泥粽与含香粽,将箭枝拔下来,尝了尝味道。李遐龄、谢琰射中之后,却是直接将箭上串着的粽子角黍咬下来——即使如此,动作也毫不粗鲁。孙秋娘射了好几种口味的粽子,分给诸位长辈吃。孙夏实在辨不清楚粽子的口味,索性将剩下所有都射了,大吃大嚼起来。
游戏之后,节日的气氛也越发高涨了。一家人用过了丰盛的午食,便催马去附近的河渠里看龙舟竞渡。因不过是弘静县内诸里坊推举的竞渡船队,论精彩激烈自是比不得灵州上百船队的你争我夺,却也足够令百姓们情绪高昂了。不仅河渠附近站满了围观者,河堤边那些最佳观景之地临时搭建的小楼、行障内亦是衣香鬓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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