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与阿妹心里,世母便如同娘亲一样。”已然初初长成的染娘接过话,眉眼微弯,笑意盎然。她的名字是曾外祖母所取,为谢红染,寓意八月所生;阿妹的名字则是谢梅初,寓意十二月所生,小名初娘。
初娘听得阿姊所言,便亦是爽朗一笑:“世母一直将儿们当成嫡亲女儿似的疼爱,又何必再惋惜这些呢?况儿瞧着五郎千般万般好,日后一定比四郎有出息。”她所说的四郎,正是孪生阿弟谢涵,性情略有几分清冷。姊弟两个一个似火一个如冰,天生便不怎么对付。
谢涵亦是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听得二姊这般说之后,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依旧维持沉默。长兄谢沧见他冷冷淡淡地立在旁边,只是望着兄弟们谈笑,显得格外特立独行,心中禁不住长叹——所有的阿弟生来都是克他的,一个比一个还不省事。
王氏斜倚在榻上,淡淡地望着底下的儿媳与孙子孙女们,忽然问:“染娘、初娘,你们阿娘呢?”她与幼子媳妇李遐玉并不亲近,但一直在晚辈们跟前维持着面上情谊。许多年来,这是头一回李遐玉身在家中却不过来与她问安。
闻言,染娘朝着她笑起来:“阿娘方才似是胎动,说是要生产了,阿爷便让我们独自过来了。”
她说话间很是随意,小王氏与颜氏刚开始并未在意,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双双都怔呆了。连王氏亦是晃了晃神,坐了起来:“已经发动了?这日子可早了些。”
“阿娘说无碍。”初娘接道,“阿爷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怕我们扰阿娘,便将我们都赶了出来。”她亦是笑嘻嘻的,半点都不见任何紧张之状。
三房的孩子们素来对自家阿娘抱有盲目的信任,阿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丝毫也不怀疑。这样重大的事,竟然半点不放在心上,不得不说实在是心太宽了。
小王氏哭笑不得,便禀告了王氏,立即带着仆婢赶去西路探看情况。颜氏亦是坐不住了,吩咐华娘好生陪着祖母,也跟着走了。染娘与初娘依旧巍然不动,见王氏看过来,便笑道:“阿娘让我们陪祖母说话呢,不急。”
许久之前,王氏便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两个孙女,也不知她们的脾性究竟是像谁。尽管年纪尚幼,行事却自有章法,均是稳妥得很。于是,她便索性不再多想,点了点头后,便命仆婢端上朝食,让孙儿孙女们都在此处进膳。
然而,回首再看去。不知不觉间,除了大郎谢沧与二郎谢泊之外,孙儿们却都无声无息地走了个精光。谢沧迎着祖母的目光,不住地赔礼道歉:“五郎好奇,便央着三郎和四郎带他去瞧瞧。唯恐惊动祖母之后不让去,转身就跑了。”作为长兄,他本该及时阻拦这般不敬的行为,但瞧见四郎面上冷淡眼神却有些变了,心中不由得一软,就放他回去了。
王氏扫了他们一眼,略作思索,涩声道:“他们心中挂念也是应该的。用过朝食后,你们也陪着我一起去瞧瞧。”
西路正院当中,谢琰谢将军已经将庭院中铺地的青石都磨得薄了几层。产室大门紧闭,灯光下人影幢幢,却是始终悄然无声。既没有寻常人家的哭喊安慰闹腾,亦没有紧张不安,偶尔进出的仆婢们都很是淡定,端着热水或干净的巾帕来来去去。
谢将军心里转过了无数念头,急得几乎要浑身冒出火焰来。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冲进去的渴望,盯着产室的门,双目中都冒出了幽幽的光。
虽说里头没有任何声响,但他早已将妇人生产之事问得清楚明白,观主也答得十分详细——十年之前的那些答案,如今想起来依旧令人战战兢兢,情不自禁地便生出了诸多想象。
女子生产,便犹如重创一回,体弱的似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体强的亦是危机重重。十年之前,他亲身经历娘子生下龙凤双胎的时候,便恨不得立即奔进去握住娘子的手,连连赌咒发誓:咱们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只是,谨慎了这么些年,避子的药汤几乎是一次不落地喝着,数月之前却因远去西域之故,并未继续饮药。一番征战,二人再度在战场上重聚,一时间便有些情不自禁了。当时心中想着,该不会这么巧罢——然而,确实就是这般巧,自西域归来,娘子便又诊出了身孕。她倒是并不在意,他却险些愁白了头发。
只此一次,绝不能让娘子再痛苦一回了。谢将军心中暗下决心,甚至思索着是否有什么一劳永逸之法。就在此时,小王氏与颜氏联袂而来,顾不得宽慰他几句,便去旁边厢房里换了身干净衣衫,进了产室。
谢琰眼睁睁地瞧着她们进去,而后再无声息,心中越发焦躁难安。好歹派个人出来说一说,眼下究竟状况如何了?她们是不是将在外头守着的他忘在了脑后?!平日里温和体贴的阿嫂,机灵聪慧的婢女,如今却似都浑然迟钝了一般,竟没有人出来说一声。
四郎谢涵、三郎谢澄与五郎谢澈也都过来了。见他掩不住的焦躁,三人微惊,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地立在旁边。谢涵倒是并不畏惧自家阿爷,谢澄与谢澈却总觉得自家叔父身上带着莫名的煞气,每回瞧过来的时候都有种森然的冷意。
“阿爷,天色渐明,是否该派人告知曾外祖母与舅父舅母?”谢涵问道。
谢琰想起一把年纪还黏着阿姊不放的李遐龄与孙秋娘,毫不犹豫地驳回了:“你舅母身子也重,不适合过来。你舅父应该去上朝了罢。”李遐龄由进士入仕,升迁亦是极快,如今已是从六品的鸿胪寺丞。他于四夷之事颇为通晓,口舌尤其出众,很是擅长谈判斡旋,又精通骑射武事,与尤喜出使四方的同僚兼友人崔简素来配合娴熟,均被时任侍中的崔敦视为继承者。
孙秋娘已经为李家生了一子一女,眼下怀着第三个孩子,过两个月也要生产了。若是教她听闻了消息赶过来,说不得一激动还会出什么差错。柴氏更是年事已高,也不必惊动她,只需事后告知好消息便是了。
“那便问一问慕容家的姨母能不能过来一趟?”
“……”想到李丹薇,谢琰神色微动,轻轻颔首,“可。”
若是没有一位“娘家人”在场,事后李丹薇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说不得还会借机与他争夺娘子,数落他的不是。就算是未雨绸缪也罢,总得请一个人过来坐镇方可。
作者有话要说: 本番外是正文的十年后……
鹰扬卫其实是十六卫某卫某个时期改的名字,我对它印象很深刻,所以拿来用了
这里就是三郎的专属情报间谍机关啦~~三郎现在是大将军,正三品,服紫高官。
崔子竟现在是安北都护府大都护,他一直想当大都护,如愿啦~~估计从大都护转迁,就要成宰相了,但四十来岁的宰相还是太年轻……
崔简&李遐龄:鸿胪寺丞,谈判斡旋出使等等,也就是咱们常说的外交官,基本上是坑别人别人还给数钱的外交官
谢家的孩子们:
大房:大郎(谢沧尚义阳公主),二郎谢泊,三郎谢澄,五郎谢澈
二房:华娘(和高家结亲,以后是萧氏的儿媳妇),六郎谢泽
三房:染娘(不出意外,应该是慕容家媳妇),初娘,四郎谢涵,七郎谢潇(马上要出生了)
我在想,肯定家里有个孩子要给崔家哒,初步想的是,刚出生的小七郎被定出去哒(大概是和崔简的女儿)。还有个孩子一定会给王家哒,想想谢家孩子那么多,应该够分——主要是男孩子多……
☆、番外二 谢氏家族(中)
谢家的管事娘子得了吩咐,急匆匆地便出了门,只前后脚的功夫便去了隔壁的安邑坊慕容府。慕容一家如今亦是长安新贵,家主慕容若因西域征战所获的累累军功而一举受封从二品的开国县公,又授官正三品金吾卫左大将军。原本李丹薇打算在宣平坊购置宅邸,却遍寻不着合适的,于是只得退一步将家宅安置在了安邑坊。
这两位闺中密友简直比嫡亲姊妹还更亲近些,只恨不得日日都能相见才好。于是,李丹薇便带着长女进入了木兰卫,全了她每日见面的念想。休沐时,二人还时常舍下夫婿,相约共同游玩,总算皆是心满意足了,却不知自家郎君相对而坐的时候都是满腹酸涩之意。
听闻了好消息之后,李丹薇便立即带着儿女们赶往谢家。踏入正院内堂时,便见谢琰、谢涵父子两个正在庭院中团团转,险些磨穿了铺地的青石。她不由得一笑:“听起来像是才发动不久?你们急什么呢?”
“十娘来得正好。”谢琰方才又目送王氏进入产室,心里越发焦急,“替我问问元娘究竟如何了。”两个女儿倒是都劝了他几句,让他不必忧心忡忡,但她们都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能知晓什么事呢?日后长大了,自己经历过了,大概方知母亲生产的不易——想到此,他忽然觉得在一旁长身玉立的慕容修越发显得不顺眼了。
不待未来的岳父大人横眉竖目,俊美非凡的慕容修便很知机地上前来行礼,举止皆是恭恭敬敬。慕容家的长女慕容芷、幼女慕容萱亦笑盈盈地行礼,声音清脆地问:“染娘和初娘在何处?儿们去陪一陪她们,免得她们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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