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宗妇的小王氏自不必说,举手投足皆是大家气象,虽则年纪轻轻,却是面对任何善意或是恶意都仿佛毫不动容。而那位谢中郎将之妇定敏郡君李氏,则比传闻当中更温和几分,平易近人不提,举止亦是雍容贵气,根本瞧不出她乃是寒门出身。便是隔房的颜氏亦是温柔娴静,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滴水不漏。
不少贵妇都纷纷称赞王氏的眼光实在惊人,竟挑中了这么三位宜室宜家的好媳妇。王氏矜持地笑了笑,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便转移了话题。若是只夸小王氏与颜氏,她自然会替她们说尽了好话。但捎带上了李遐玉,她便什么话都不愿再多言了。众人见状,心里自是各有猜测,暂且当作什么也不曾察觉,继续说笑起来。
用过午食之后,李暇玉有些思念孩子们了,便将她负责招待的客人都委托给了两位嫂嫂。她自己则带着雨娘及三两个亲近婢女,穿过僻静的小道,去园子里寻找李丹薇与义阳小公主一行,顺带也问一问李八娘是否给她们带来了困扰。
这条小道本该无人知晓,谁知半途竟然遇见了同样只带着贴身婢女的李七娘。虽说彼此之间早已经撕破脸皮,但此事也不宜闹得人尽皆知,平素往来的时候,也只需装一装模样便罢了。于是,李暇玉便停下脚步,与越发清瘦几分的李七娘寒暄几句。
李七娘的脸皮不似嫡亲妹妹李八娘那般厚,亦是并没有攀附义阳小公主的心思,只是疏远而又不失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了。
李遐玉反倒觉得有些看不透她,细细地想了想后,便命身边的小婢女远远地跟过去:“不与夫家人同进同退,也不见寻李八娘说话,却偏偏循着这僻静的小道走,也不知她打着什么主意。且看她到底要寻谁,要做些什么罢。”
那小婢女看着年幼,却是由擅长做斥候的女兵手把手教出来的,点点头便悄悄跟了上去。另一个婢女则行了礼,去外头寻自家的部曲,传话让他们注意些韦家与李七娘的动静,若有什么异状须得尽快禀告。
“奴一直觉得奇怪。”雨娘低声道,“当初做出夺人夫君之事的是李八娘,上回语出不逊的亦是李八娘。说来,应是李八娘与娘子、十娘交恶才是,为何李七娘却事事替她出头?她们姊妹之间的情谊若是当真那般深厚,当初又为何不能推己及人,想一想十娘这位堂妹呢?”
李遐玉略作思索,回道:“有些人心里的空隙实在太狭小,只能装得下嫡亲之人。其余人,无论血缘是亲是疏,在她看来大抵也差不多。天下间,确实有这样的‘好姊姊’。唯有自己的妹妹才最为珍贵,其他人于她不过是泥土罢了。不管她意欲何为,顶多不过是察觉了阿家不喜我,故而想从中插足,借刀杀人罢了。”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李七娘姊妹二人。且这种内宅的阴私手段,亦是她们最为熟悉的把戏。
雨娘顿时大惊:“这该如何是好?她是想陷害娘子么?”
“我们向来不亲近,她又如何能越过谢家森严的门禁来陷害我?”李遐玉目光渐冷,“总归需要有人里应外合,她才能寻着机会。”而对于王氏而言,大约也觉得这是难得的时机罢。谁是借刀之人,谁又是那把刀,便端看她们各自的手段了。
“我暂时不想将她们想得同样龌龊。”略作思索之后,李暇玉倒是宽慰起雨娘来,“不必担心,待到发现她们确实狼狈为奸之后,再想对策亦不迟。只要咱们自身持正,不教她们钻了空隙,暂时便可无虞。”
于是,主仆二人继续循着小径往前行,不多时便听见附近响起的说笑之声。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夹杂在其间,很明显地透着欢悦之意,似是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李遐玉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正要拨开垂柳枝,忽然迎面扑来一个软绵绵的小身影,她忙接了个满怀,嗔道:“染娘,你怎地如此莽撞?若是阿娘没接着你,扑在地上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
“阿娘一定能接着。”染娘搂着她,亲密地蹭着她的脸,“阿娘,陪我顽投壶。刚才我投中了三箭呢。芷娘姊姊投中了六箭,贵主投中了五箭,华娘姊姊只投中一箭。芷娘姊姊说,十娘姨母在家中一直教她顽。要是阿娘教我投,我也能投得更多。”
她难得条理清晰地说了一大段话,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显然是心里想了许久的念头。李遐玉情不自禁地笑着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脸,兴致勃勃地道:“好,阿娘教你投壶。保管让你们下次和芷娘比试的时候,绝不会轻易输给她。”小娘子们多动一动,身体也能更康健一些。原本她便想着待到合适的时候,给染娘启蒙教她习武,如今恰逢她对这些感兴趣,正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母女俩露面之后,正在双耳细颈玉壶前看谢沧比划的义阳小公主双目微亮,立即欢快地奔过来讨教。李遐玉瞥见谢沧似是略有些失落,谢泊倒是只自顾自地顽耍,心中略有了些计较,便道:“大郎且过来,让叔母听听你有什么投壶的好技巧?”
谢沧精神一振,细细一想,遂缓缓道来。他自幼由谢璞启蒙,其实并不擅长习武。不过是觉得叔父文武双全,近来才开始跟着部曲练习骑射罢了。然而,到底是有天赋的小郎君,借着射艺总结投壶的经验,竟也说得头头是道。
李暇玉对他大为赞赏,几位小娘子亦皆对他刮目相看。谢沧弯唇笑起来,亲自给华娘、染娘反复讲解。见他进退有度,并不借机主动凑到小贵主身边,显然可见秉性之正,在旁边服侍的宫婢们无不满意地点了点头。李暇玉便索性自己教义阳小公主各种小技巧,不厌其烦地给她更正了一些多余的小动作。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的准头都有些提升。于是,义阳小公主便兴冲冲地再一次与芷娘比试,染娘也强烈要求参加。谢沧三兄弟与慕容修也在旁边比试,华娘则只是立在另一侧笑着观看。李遐玉与李丹薇一边饮着茶水,一边遥遥地望着。小家伙们有输有赢,顽得眉飞色舞,居然还无师自通地约了彩头,继续比试。
“阿李……”倏然,身后传来一声带着些犹豫的呼唤。
李遐玉回首看去,就见权家的陆氏自花丛中行来,不由得微笑相迎:“阿陆,方才忙着迎了客人,不曾见到你。我还正想着,你怎么不过来寻我说话呢。”
陆氏足下微顿,看上去带着些踌躇,并不似平时那般爽利的模样。当她仿佛下定决心,再度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竟又多了几分羞赧之色。显然,她应当是有什么话想私下说道,且并不便于让其他人知晓。
李丹薇见状,便笑着起身离开:“我去瞧瞧她们都约了什么彩头,顺带也给她们评判评判。”
她离开后,旁边的婢女立即便换了新的茶盏与果盘,李暇玉也隐约猜出陆氏的来意,并未挽留李丹薇。便是她们姊妹情深,几乎什么都不避讳,若是事关他人,也总是须得回避一二的。更何况,此事于陆氏而言也许无比紧要,并不愿意其他人知晓什么。
陆氏端坐在茵褥上,迟疑片刻,方咬着红唇道:“我既与阿李相交,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不如就与你直说了罢。其实,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发愁如何向你开口……又担忧此事坏了咱们之间的情谊,但事关夫君的前程,却不得不试着提一提。”
李暇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咱们相交的时候,谁知道彼此的夫君到底是做什么的?当时只是因性情投契,我们才成了朋友,既不是为了权势也不是为了利益。既然已经是朋友,你若是有难处,我自是应当相帮,哪里会坏了什么情谊?”
陆氏听了,眼眶不由得微微一红,感触良多:“是我瞻前顾后的,想得太多了。不瞒你说,我夫家近些年已经有些没落,光是夫君出仕一事便生出了诸多波折。原本门荫也可出仕,好的职缺却是怎么都轮不上。与郑家交恶,也是因争抢先前一个京县尉的缺之故。若是外放,县尉这样的职缺倒也能谋着,但夫君是长房独子,膝下的孩儿又年幼,舍下家人外放赴任,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此前我们也想着,文职不成便是谋个武职也使得。哪里知道其实也并不容易,好的职缺早就教人挑走了,不好的职缺瞧着又到底不能放心。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人嘲弄,每日吃苦受累——故而听闻谢郎君成了右千牛卫中郎将后,便……便有心想寻你走一走门路。”
李暇玉略作思索,陆氏担心她觉得为难,便又忙道:“我从未想过什么千牛备身、备身左右之类的高阶武官,只想着谋个备身或是主仗的缺就是了。在谢郎君属下当差,无论如何我也能放心一些。”
“你且安心,我先帮你问一问选拔千牛卫到底是什么章程。”自从谢琰的职缺定下来之后,李暇玉便一直等着她主动地过来,才好顺水推舟地助她一臂之力,如今自然须得先稳住她,“我家三郎一向是秉公持正,若是权郎君身手好性情又坚毅,定然是会选上的。咱们既然相熟,自然不能教他只补个主仗或是备身的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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