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举天之下这些人家都是这般度日。故而,他们也便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仅此而已。十娘姊姊不必烦扰,崔县君耳濡目染以为世间夫妇大抵如此,你与姊夫情分到底不同。如何安排家事是你这位当家娘子决定的,便是阳奉阴违,她又能如何呢?”
李丹薇沉默片刻,叹道:“我心中明白,阿娘不过是心忧而已。去岁茉纱丽婚后不过两三个月便诊出了身孕,年末便得了个大胖小子。她见我迟迟没有动静,担心阿若不满,给我找了好些医者看脉调理。我原本心里不急,看着她焦躁不安也觉得急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好消息,才松了口气,她便又探问起了房内事……”
“只管拿好话搪塞过去便是了。”李遐玉安抚道,“崔县君没有恶意,十娘姊姊也很不必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将整个府中经营得滴水不漏,又何惧出什么纰漏?而且,若是心绪不宁,恐怕对腹中孩儿亦是无益罢。倒不如想开些,随心所欲些。若是实在不愿在灵州待着,何不去贺兰山下的庄园中度日?姊夫来往的时候亦便宜些。”
“如今尚未满三个月,须得闭门不出方可。待到能走动了,我定是要去庄园上的。”李丹薇道,唇角勾了勾,“不提此事了,眼见着一个月后你便及笄了罢?那时候我正好能出门,去参加你的及笄礼。说来,你的生辰在十月,你们的吉日就定在十一月,谢三郎也真是急得很呢。”
“谢家阿兄已经苦苦地等了两年,早便等不及了。”孙秋娘抿唇浅笑,眼眸中多了几分灵动,“祖母命阿姊准备他们自个儿的婚房,阿姊却不愿只得自己做主,每一样都须得两人过目觉着满意方可呢!原本几个月便能修葺好的新房,偏偏却足足用了两年才备好,样样都齐全得很,也实在不容易。”
李遐玉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还敢说这个?趁着机会,跟着我去一回便要走几样东西。连玉郎都与你学坏了,每回都不落空。上次看你的博古架上都满了,将那些物事都放在何处去了?”
“阿姊精挑细选出来的,必定绝非俗物。我自然要将这些都压在箱底。”
“横竖你又不想嫁,拿这些压箱底作甚?”
“阿姊就不许我攒些好物事,日后留给外甥女么?”
李遐玉假作气恼,轻轻掐了孙秋娘一把。孙秋娘笑嘻嘻地扑进她怀中,紧紧搂住:“只要想到离开阿姊,我心中就痛不欲生。如今正好,往后还有数十年的日子,与阿姊相陪着度过呢!”
李丹薇见姊妹二人皆是笑盈盈地,似乎对这般奇异的言论完全没有任何异议,不由得笑了笑,似不经意地道:“如今你年纪还小着呢,莫说什么嫁不嫁的。若是日后生了孩子,与元娘的孩儿结成婚姻,岂不是更有缘些?能将两人的情分长长久久地传下去?我早便已经想好了,元娘的儿女中,我定是须得要走一个的。”
“不得不说,十娘姊姊你想得委实太长远了。”李遐玉失笑道。
“……十娘姊姊说得有道理。”孙秋娘怔了怔,竟当真仔细权衡起来,“我若是招个婿如何?”
“何必招婿?”李遐玉随口道,“家里不是还有玉郎么?你若是嫁了自家人,总归也不会离家而去。何况又能接着替祖母掌家,也不须担心玉郎娶了个小心眼的娘子,容不下咱们姊妹二人。”
“他?”孙秋娘禁不住笑出声来,哼道,“这几年与他抢阿姊还不够么?日后还要与他抢?我倒恨不得他娶个小心眼的娘子,将他缠得紧紧的才好。如此,阿姊便是我一个人的了。”
李丹薇接道:“这话若是让谢三郎听了,仔细你日后恐怕连他们俩的院子也进不得。”
孙秋娘立即假作惧怕之状,揽着李遐玉的手臂晃了晃:“阿姊可不许与谢家阿兄说!”
“他耳目众多,便是我什么都不提,定也能知晓。”
“也罢也罢,便是知晓又如何?他日日都须得去军营,我还怕寻不着机会么?说来,好不容易才避开他们,咱们自己行宴,便不提他们了罢?”
“也好。就让他们自顾自登高行猎去,咱们赏菊吃蟹。说来,十娘姊姊眼下不能吃蟹,莫不是连蟹也没备几只罢?”
“上好的糖蟹,我看着你们吃便是了。”
三人说说笑笑,一路往内堂而去,满院的金菊开得绚烂,衬托得秋色越发华美。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李家众人
瑟瑟深秋转瞬即逝,寒意萧萧的初冬将至,塞北迎来了一场薄薄的初雪。一场冬雪一场寒,前些时日仍穿着绚丽秋裳的人们纷纷着上夹袄,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免受冬寒的侵袭。大街小巷中,城外的庄园里交上来的粮食与野物都送入了主人家。无论是贫寒农户或是官宦人家,都开始紧张地准备过冬,将柴米油盐酱醋备齐,以熬过即将来临的寒冬。弘静县的李家老宅中,此刻亦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大管事李胜面带喜色地清点着一车又一车的粮食野物以及木炭柴火等,时不时仔细翻看一番,才教仆从卸车入库。
“大管事,这是厨下拟的食帐,请过一过目吧。”厨房的管事腆着肚皮,捧着长长的食帐过来,“先前的食帐娘子不满意,俺们赶紧又拟了一回!若是再教娘子斥回来,俺这管事大概就不必做了。唉,小娘子的及笄礼,咱们家也是破天荒头一次办,俺们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
李胜打开食帐匆匆地扫了一眼,冷哼一声:“明日便是小娘子的十五岁生辰,你们别光想着及笄礼,反倒是连主人家的家宴也忘了个干净。这食帐大差不差,给娘子送去罢。新鲜食材尽管采购来,一个月后还有大喜事要办!”
“是,是,某省得。”
不仅外院忙忙碌碌,内院中的婢女仆妇们亦是将每一个角落都洒扫一新。数百盆花期较迟的晚菊点缀在楼台亭阁中,绽放芬芳。十月本便是人间芳菲尽的时候,秋菊只能赶上最后的时刻,而寒梅与水仙花期尚早。故而,更多花瓶中插的是栩栩如生的绸花,桃杏梨梅兰莲,应有尽有,皆是孙秋娘与婢女们巧手扎出来的。
提着沉重的陌刀经过几盆晚菊边时,李遐玉兴致突来,端详了半晌:“明日一早剪几朵菊花供咱们自家簪戴,祖母瞧着应当会很欢喜。”十月初一是她十五岁的生辰,而十月初三便是她举行及笄礼的吉日。李家人一向并没有庆祝生辰的习惯,只有逢李和与柴氏的生辰时,才会行宴。他们这几个小辈生辰的时候,若能得空聚在一处便举行家宴,若是连自个儿都孤身在外便只能作罢了。
十月初一与立冬之时相差仿佛,正逢休沐之日。且十五岁生辰不同寻常,故而柴氏早便命李和、谢琰、孙夏必须从军营中回来参加家宴。因婚前避讳的缘故,李遐玉已经有些日子不曾私下见谢琰,心中亦有些淡淡的思念。然而,转念想到月余之后他们便要成婚,又不由得生出几分喜意。
及翌日,李遐玉照旧去往演武场习武,远远便见谢琰正与李遐龄对战,刀光枪影带起凛冽的杀意。她微微一笑,提着陌刀杀入其中,孙秋娘见状也冲了过去,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乱战当中,谢琰用横刀压制着她,半引半退将她带到旁边。两人皆出了一身汗,头顶白气缭绕,相视而笑。
“何时回来的?”
“昨天深夜。因时候太晚了,又难突破重重障碍去寻你,便自行歇下了。”因着院子被改成了婚房之故,谢琰如今只能在外院客房中歇息。孤零零地睡了将近两年,也自然而然与李遐玉隔了开来,不好与过去那般时时相见了。
“我以为你今早才能回来。若是提早遣人送个信——”李遐玉想起祖父祖母在外院内院之间的层层布防,也不禁失笑。自从过完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之后,两位老人家不知为何便别扭起来。仿佛是不甘心让谢三郎就这么轻易娶得自家孙女归,他们时不时便以循礼为名难为他,严令两人不得如过去那般随意相处,俨然便忘了李家好像从来没怎么遵循过俗礼一般。
谢琰从怀中取出一支打磨精美含翠欲滴的长簪:“好不容易做出一支你能戴出去的簪子,这回及笄礼能用得上么?”长簪圆润秀致,雕着长空展翅踏云的一双苍鹰,鹰目顾盼间锐利含光,仿佛能从簪中破出振翅飞翔,栩栩如生。
李遐玉双目微亮,爱不释手:“原本已经备好了三加三笄,主簪是祖母赐下的,用作三加钗笄时如何?”说罢,她抬起眼,眸光流动宛如水波:“想不到,三郎你那双制弓磨箭的手,也能做出这般漂亮的首饰来。”
听她唤一声“三郎”,谢琰只觉得胸臆中仿佛颤了颤,含着绵绵情意:“前两年好容易得了块璞玉,不舍得随意用了。之前本想用檀木给你雕支木簪,后来翻出这块璞玉,便索性拿木簪练一练手,再细细雕琢了一番。”他并未提及,璞玉其实得了好些块,不知被他糟蹋了多少。幸得绝大部分都不过是寻常玉石,否则教他这么耗费下去便是暴殄天物了。
“那你也一定攒了不少木簪,都拿来与我瞧瞧。平日里插着檀木簪也足够了。”布衣荆钗又何妨?骑马狩猎杀敌,也用不着什么名贵的首饰,倒不如木簪更结实些。若簪头磨得锋利些,还能当成武器御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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