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定胸口剧烈起伏,气得举起的手都跟着颤,“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陈氏笑了,神情突然平和下来,最后凝视谢定几眼,她闭上眼睛,眼泪无声落下,“表哥怎会不敢?三十年前,我给表哥缝荷包不小心扎到手,表哥都会心疼,如今我……”摸摸自己发肿的脸,再看看自己早已不复年轻娇嫩的手,陈氏眼泪越来越多,“怪我傻,信了你曾经随口说的话,与其活着被你厌烦,不如死了。”
她哭个不停,谢定看着她搭在腿上的手,这么多年的回忆一幕幕闪现。
他狠不下心。
“爵位是明堂的,就算明年他没能回来,我也会过继一个孩子给明堂,你趁早死心吧。”谢定转身,背对她道,“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这次我不再追究,但你我多年夫妻情尽,再有下次,我绝不手软。”
言罢咳嗽着走了。
陈氏目送他,看着谢定走出屋门,想到那句“夫妻情尽”,想到刚刚男人每一个冷漠无情的眼神,她心里突然空了,只是很快,眼里又坚定起来。
为了一个谢徽,她把夫妻情分搭了进去,若是还让爵位落在谢徽头上,她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除非他别回来,否则她照样要他死!
~
翌日早上,谢定将大儿媳蒋氏同两个孙女叫了过来。
“刘琦畏罪自杀,我派人搜遍他房中,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也没有任何家眷。昨晚我仔细想过,明堂遇害的事传出去容易惹起非议,澜亭一个姑娘牵涉其中,闹大了对她的名声也不好,既然刘琦已死,恩怨已了,你们就安心等明堂澜亭他们回来吧,其他的再计较也无益。”
谢定心中有愧,没有看娘仨,将手中草拟的折子往前递了递,“这是我写给圣上的,称明堂他们因公事落海,如今身在海外。皇上知道了,定会下旨抚恤咱们,我请封明堂为世子,皇上应该也会准奏。”
“祖父这是贿.赂我们吗?”
谢澜音看着对面她曾经怨过又敬过的男人,眼里蓄起了泪,“祖父,那是您的亲儿子,现在他生死不明,您明知是谁要杀他,居然打算用一张奏折敷衍他的妻儿?我爹爹大姐随您出生入死,这爵位难道不该是他们的,您竟然要用本该属于我们大房的东西贿.赂我们?您摸摸自己的心,到底偏到哪里去了!”
孙女声音娇软,撒娇时让他什么都想答应,现在哭诉指责他,谢定的心亦如刀割。
长子出事,他也没日没夜的担心,可是……
杀了妻子,另外三个儿女会怎么想?到时候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敢看儿媳孙女,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本能地替自己找借口,“明堂福大命大……”
“我爹爹福一点都不大!”谢澜音泪如泉涌,抓起那奏折朝他砸了过去,“摊上你这样的爹,他没死是老天爷开眼,死了是活该,谁让他生在谢家,谁让他敬你当父亲!你根本不配做……”
“澜音!”蒋氏将悲愤失控的小女儿拉回怀里,按住她脑袋安抚,“澜音别说了……”
“我就要说……”谢澜音埋在母亲怀里,痛哭失声。
方泽不要方菱这个女儿了,她还同情过方菱,诧异世上竟然有方泽那样为了一个女人抛妻弃子的薄情人,可昨晚她辗转反侧等了一夜,竟然等到了一个与方泽无异的祖父,父亲大姐险些丧命海上,他竟然还要包庇陈氏?
她替父亲不值。
谢定垂着眼眸,听着孙女悲愤委屈的哭声,看着落在腿上的奏折,只恨奏折为何没落在他脸上。
先是对不起表妹,再对不起亡妻,如今,他又辜负了长子一家。
“既然父亲说刘琦是凶手,那我信父亲,父亲替澜亭考虑,不愿将真相传出去,我也听父亲的安排。”蒋氏抱着小女儿,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公爹,早就料到七七八八的结果,此时得到确定,她并不觉得意外。
“娘……”谢澜音泪眼模糊地抬头,与姐姐谢澜桥一起望向母亲,不懂母亲为何这样说。
谢定也第一次抬起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媳,真的不追究了?
蒋氏拍拍小女儿,让谢澜音自己站好,她面无表情地朝谢定跪了下去,叩首道:“相公为人磊落忠心为国,竟遭人仇视惹来杀身之祸,儿媳担心谢府还有同样仇恨相公伺机报复的人。相公不在,儿媳战战兢兢寝食难安,怕自己不知何时成了刀下鬼,怕一个不慎澜桥澜音也遭了陷害。故请父亲准许我带她们姐妹回娘家躲避一段时日,来年明堂澜亭回来了,我们再回府尽孝。”
谢定终于明白儿媳为何如此平静了,他就知道,这个儿媳绝不是被人欺负了还能忍的人。
回娘家吗?
也好,至少那里有真正关心她们娘仨的亲人,留在这边,谁值得她们留?
他是没脸求她们留的。
“去吧,有什么事情,随时写信过来,明堂回来了,再让他去接你们。”谢定无力地道,脑海里浮现几个人选,又道:“就让薛九护送你们回西安吧,明堂回来,我再调他进京任职。”
薛九对长子忠心耿耿,有他保护她们娘仨,他放心。
“谢父亲成全。”
蒋氏淡淡地道,起身,转向两个女儿,“走吧,回去收拾收拾,咱们明日动身。”
这个家,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第33章
? 十月秋风凉。
马车慢慢地走,谢澜音趴在车窗沿上,下巴搭着手背,怔怔地看着官路旁的田地。
这是今年她第二次去舅舅家,可这次去,再没有年初的轻松心情,即便母亲告诉她父亲伤势并不严重,郎中有七成把握,她松了口气,却高兴不起来。
父亲长姐受了委屈,她不甘心,凭什么他们一家天各一方,陈氏却能继续与家人安乐度日?
小姑娘细眉凝愁,蒋氏知道女儿的心结,然杀人放火的事,她不想让女儿知道,只好暂时让女儿不痛快一阵子了,但她相信,等陆遥得手后将消息传过来,女儿的心病自会不药而愈。
“明日就能到庐州了,正好是澜音生辰,娘让人去买鸭油烧饼给你?”摸摸女儿柔顺的长发,蒋氏笑着哄道,还记得上次路上女儿夸过的各地小吃。
谢澜音扭头,对上母亲清瘦的脸庞,不愿再让母亲忧心,强迫自己露出个笑,“还想吃望云阁的烤鸭。”
蒋氏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
“五姑娘想不想吃烤大雁?”窗外传来薛九爽朗的声音。
长姐出事之前,谢澜音心里就将薛九看成半个准姐夫了,现在对他欣赏又感激,听到他轻松依旧,谢澜音心情跟着放松不少,重新探到车窗前,笑着问他,“哪里有大雁?”
薛九骑在马上,伸手指了指天上。
天空高远,一行大雁南飞,谢澜音望着那大小不一的黑雁,笑了笑,“人家飞得好好的,薛大哥就不要放箭了。”
薛九弓箭都摆好了,没想到在原本最喜欢看他们打猎的五姑娘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他侧头看看,见小姑娘脸庞瘦了,嘴角虽然弯着,眉眼里却有忧愁,明白怎么回事,便收起弓箭,再次保证道:“五姑娘不必担心,将军身强体健定能康复,大姑娘武艺超群鲜有敌手,来年他们肯定会平安归来。”
他目光炯炯,精神饱满似秋日里依然青翠挺拔的树,谢澜音实在是好奇,朝他招招手,等薛九靠近了,她很小声地问道:“大姐远在天边,薛大哥一点都不想吗?”天天乐呵呵的,难道这家伙并不是真的喜欢长姐?
念头一起,并未尝过真正情.爱滋味的小姑娘眼里多了怀疑。
薛九已经把她当小姨子了,见她竟敢怀疑他对澜亭的心,立即弹了小丫头脑门一下,“胡思乱想什么?我比你还想,越想就越要照顾好自己,明年好神清气爽玉树临风地见她,否则整天愁眉苦脸把自己弄丑了,她不喜欢了怎么办?”
“呸,谁说我大姐喜欢你了?”他脸皮厚,谢澜音笑着骂他。
坐回车里时,真的笑了。
薛九说的对,她得好好养着,不让父亲长姐担心。
一家人每到一处,先会派伙计提前去租赁宅院,因此翌日进了庐州城,车队直接驶进了一家干净整齐的四合院,热水什么都备好了,谢澜音痛痛快快泡了一个澡,换身新衣裳去见母亲。
蒋氏有点累,就多泡了会儿,过来时就见两个女儿坐在桌前一起吃鸭油烧饼呢,轻松说笑的样子,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开朗。
“娘快点过来,再晚点就没你的份了。”谢澜音笑着请母亲。
蒋氏摇摇头,走过去刚要在小女儿旁边落座,闻到鸭油味儿,胸口忽然一阵翻滚,连忙转身走开几步,皱眉平复。
“娘怎么了?”谢澜音疑惑地回头望。
谢澜桥也不懂母亲为何突然走了。
蒋氏的大丫鬟玉盏心中一动,想了想,越发兴奋,轻声提醒道:“夫人,我派人去请郎中?”
最近一个月谢家大事小事不断,她之前提醒夫人月事没来,夫人自嘲是心绪不稳,没放在心上,如今都有了孕吐的症状,兴许确实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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