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愣了愣,“你祖母昨晚头风犯了,需要静静养着。”
“既如此,想必这府里也没有旁的人好见了。”若棠并不失望。
采青说过,沈老太君向来不喜沈若堂的生母周氏商贾出身的身份,连带着也不喜欢她这身上流着商贾人家血液的孙女儿。更何况她这个孙女儿还害了她最偏爱的乖孙女沈若兰,老太君会见她才是怪事。
徐氏略略有些尴尬,“你二叔三叔都不在家,婶婶和其他姐妹都去了普济寺上香,怕要下晌才能回来。”
“不赶巧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棠并不在意,只笑看着徐氏:“我这里正好有件事,要跟夫人谈谈。”
她一口一个夫人,令徐氏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了,“棠姐儿心里怨怪着我吧,所以才连母亲也不肯叫了。”
“夫人多心了,你抚养我一场,我如何会怨怪你。”
说话间,两人进了若棠原先住的屋子。屋子看似没有变化,但一些贵重的摆设物件却已经不在了。想来她一出嫁,那些东西便被收了起来。
丫鬟轻手轻脚的上了茶,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徐氏见若棠安安静静的坐着没说话,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便问道:“棠姐儿方才说有事要与我说?”
若棠不紧不慢的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采青誊抄好的那份嫁妆单子,将之推到徐氏面前,“夫人给我置办的嫁妆,明显与这上头的不符,还请夫人仔细看看。”
徐氏蹙眉,伸手将那单子拿过来,眼睛一睁,脸色大变。
“我母亲离世后,她的嫁妆一直经由夫人在打理。按理,我出嫁,母亲的那些嫁妆理所应当算作我的陪嫁。当然我并非嫌弃夫人为我置办的嫁妆有何不妥。”田庄铺子虽也有,采青说了,都是些没有出息不赚钱的,拿在手里也没用,其他物件看着多,也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只是这嫁妆是我母亲之物,她离世时也没留下什么,我也只能借由她的嫁妆留个念想罢了。”
徐氏的手紧了又紧,长睫下掩映下的目中凶光一闪,勉强扯了抹笑意来,“棠姐儿这话,我却听不懂了。你生母的嫁妆,早在当年她去世后,你外祖家便收了回去。你那时年纪尚小,恐怕不记得了。”
若棠眼睛更亮,“记性不好的怕是夫人吧,外祖家当时的确想替我保管生母的嫁妆,只是江南路途遥远,便与父亲当着族长与族中长辈们写了协议,生母的嫁妆暂由父亲保管,待我成亲之时全数交与我。这事夫人既不清楚,那便请父亲回来一趟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棠终于可以肯定,沈若堂落得身死的下场,其根本原因就是这令人眼馋的丰厚嫁妆!
徐氏脸色数变,惊讶疑惑以及恼恨全都藏在眼底深处,温柔笑道:“时日太久,怕是我记岔了。既如此,等你父亲回来我便与你父亲说去。”
若棠微笑,嗓音清甜犹如出谷黄莺,听在徐氏耳中却是刺耳之极。“夫人费心了,这份单子便留给夫人做个参详吧。”
徐氏从若棠的态度中彻底明白,她再也不是从前任她拿捏的无知少女了,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才会突然变得这样强硬起来?徐氏脑子转的飞快,挂了笑意道,“棠姐儿放心,母亲会好好处理此事的。只不知,这单子是什么人给你的?”
从前的沈若棠任她拿捏,若这单子在她身上,她早已拿到手了。怎还会让她有机会拿出来逼问周氏那贱人的嫁妆。
若棠微微眯眼,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成亲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因此早前我便让人给送了信给外祖父,希望他们能上京来观礼。但江南到京城路途遥远,他们赶不上婚礼,我先还有些失望,如今想来,他们没有看到我是如何嫁入王府的,也是一件好事,省得他们还得为我伤心难过。这么些年没见外祖父,我还真想念他们。夫人到底不是周家人,这事还是与父亲商议一下才好,否则等外祖一家来了京城,知道这些个糟心事,恐怕就不太好了。”
徐氏皱眉,若棠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嫁妆的事不要妄想蒙混过关,若她敢动手脚,她就敢跟周家告状。到时周家的人一来,闹出什么事,脸上不好看的还是沈府。若非周家,沈府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富贵?折进去一个闺女也就罢了,如今外孙女出嫁却还扣着周家的嫁妆不放,像什么话!
沈安邦爱惜羽毛,为了名声连他的亲生女儿都能舍弃,到时候周家闹上门来,他又怎会为了徐氏而连累沈府的名声?
徐氏不敢赌。她虽与沈安邦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但这么些年只为沈安邦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强硬的娘家能依靠,虽然老太君对她不薄,但她到底年事已高,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沈安邦。这么些年她战战兢兢细无巨细的服侍他讨好他,才能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坐稳这正室的位置。若她做出令沈府没脸的事,会落得什么下场徐氏也不能预测。
想到此节,徐氏终是变了神色,也不再刻意表现她泛滥的母爱,淡淡道,“我自会好好与你父亲商议,你只需好好服侍王爷,别再做出惹你父亲不快的事令沈府蒙羞。”
徐氏一离开若棠的院子,便再忍不住沉下脸来,怒气冲冲进了沈若兰屋里,见她神色萎靡脸色苍白的靠在床头,不禁又急又心疼,“太医不是吩咐了要静养么,怎不好生躺着又坐起来了?”
沈若兰生的纤巧削细,眉目如画,神若秋水,尤其眼下这般娇弱苍白的模样,瞧着更是说不出的柔媚细腻。她轻喘口气,看着母亲焦急的神色,笑着安抚道:“娘亲别担忧,我身子已经轻快了不少,坐一坐没大碍的。”
徐氏心疼的搂住她,“早知你这般受罪,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你用那药。你也是,你父亲向来疼你,便是装装样子也能瞒过去,你非要……”
沈若兰摇头,“父亲何等精明,若只是装装样子,必定会被他察觉,那时可就是得不偿失了。娘放心,我心里有数,那药伤不了根本,不过是让我难受些时日罢了。”
她说着抬头,细细打量徐氏的神色,轻蹙眉头,“娘亲不高兴?是那蠢货惹您生气了?”
徐氏瞧着自己女儿苍白的脸色,本不想将方才的事说来令她烦心。然而想着若棠不同以往的态度,到底有些不安,便原原本本的将事情说了。
越说越是生气,“那小贱人一回门,旁的不提,竟张口就问我要嫁妆,也不知这嫁妆单子她是哪里得来的。”
徐氏说着,气恼的将袖里的嫁妆单子摔出来,“短短时日,这小贱人也学会使心眼子了。”
沈若兰想了想,“按说那蠢货被咱们拿捏得死死的,咱们的话她从未怀疑过。这回,是不是有人教唆?”
徐氏肯定的摇头,“她身边两个丫鬟,一个采红早就是我们的人,采青就是个冲动的蠢丫头。后头陪嫁过去的,也都是我这些年用老了的人。更何况,那些人一进王府就被打发了回来,谁又能教唆得了她?”
沈若兰想了想,“难道那蠢货当真挨了顿打就变了一个人?娘亲别急,我这就瞧一瞧,她到底能变成什么样子。”
徐氏仍是愁眉不展,“这嫁妆要怎么办?我可是全给你留着的,哪里能便宜了那贱丫头!”
沈若兰让身边的丫鬟将嫁妆单子捡起来,瞥了两眼,温声安慰道,“娘不必与她置气,她要,咱们就一定要给吗?”
徐氏见沈若兰甚是镇定,虽仍是焦虑,到底静下心来,“如今她手里捏着这份嫁妆单子,又使人往江南送了信,若咱们不依着她,这事一闹出来,不说旁人,你父亲先就要恼了咱们。你父亲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若是动了怒,也没咱们什么好果子吃。”
“娘慌什么!”沈若兰不慌不忙,细声细气的道,“有我在,还能任由她翻了天去。”
徐氏一愣,忙附耳过去,听沈若兰轻声说了几句,轻蹙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还是你有法子。”
沈若兰略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微一翘,“娘与父亲说起此事时,不必多说什么,只与以往一样便是。”
徐氏想也不想点头应道,“我与你父亲到底也生活了这么些年,该怎么做我还是知道的。”
……
沈若兰此刻虚弱又无辜的拉着若棠的手,红着眼睛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这两日我一直担心着姐姐。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若棠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如果说她善于伪装成无辜的小白花,那么眼前这漂亮娇怯的小姑娘很明显比她更胜一筹。瞧人家这小巧红唇轻咬着,水蒙蒙的眼睛里满是哀愁与忧心,仿佛经不住风雨的柔弱的海棠花,比她惹人怜惜多了。
这就是业余小百花跟专业小白花的区别了。
“我的伤没有大碍,妹妹这些日子可好?”虽然拼不过人家专业的,但若棠也不能因此就认输认怂,于是跟着红了眼,无辜又委屈的道:“这么久没见妹妹,我还当你恨上了我,从此再不肯见我了。妹妹,你是不是也认为,是我给你下毒要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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