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婚?”帝梓元的声音悠悠然响起,又兀然一重,“贵妃娘娘也说了这是国婚,只是不知贵妃娘娘是否还记得大靖是如何建立的?”
“当然是太祖戎马征战打下江山……”谨贵妃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帝梓元墨沉的眼睛,神情一变,没有再说下去。
帝梓元问了一个几乎被大靖朝臣和子民遗忘了将近二十年的问题。
大靖是如何建立的?
是太祖征战数十年穷极一生所建不假,但二十四年前太祖和帝盛天称霸中原,各辖数十城池,成双雄鼎立之势,是帝盛天感万民战乱之苦,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这才有大靖的顺利建国。
无太祖,便无大靖,可无帝盛天,同样亦无大靖,是韩帝两家共同建立了这座王朝,这才是用血铸成的铁铮铮的事实。
“我帝家也曾开国裂土,为大靖建国耗尽心力。我姑祖母一生征战禅让天下,我父亲亲御帅令三入六王之乱,我帝家八万铁血尽埋青南,我一生殚精竭虑尽付大靖朝堂。如今帝家只存我帝梓元和帝烬言两人,他大婚之日便是他承爵之日。贵妃娘娘、诸位亲王、众卿……”帝梓元立得笔直,她的目光在昭仁殿上逡巡而过落在所有人身上,然后缓慢的又格外郑重地落下一句:“我帝家的靖安侯君,他的婚礼,难道担不得朝臣相贺,担不得百姓相迎,担不得一场国婚之礼?”
此一问,不仅朝臣,即便是当年染过战血上过沙场的几位老亲王都隐隐动容。
帝家自大靖建国便是特殊的存在,帝家几代人皆功在社稷,本该位极人臣,但细细数来,却全都未落得个实心实意的好下场。当年开国的帝家主渺无踪迹,没享过一天尊崇的地位,帝永宁被冤死在帝北城自尽而亡,八万帝家军被坑杀青南城,帝梓元被皇家下令困于泰山只得化名任安乐做了十年的女土匪,帝家唯一的继承人帝烬言为了活下来更是被当成孤儿在东宫无名无分地养大。
桩桩件件,哪一件听下来不是悲屈无奈,但帝梓元还朝后却能放下旧怨,在三国之乱时亲御十万帝家军挂帅出征,九死一生保住了大靖边疆,她虽掌权,但在位掌权的三年却励精图治,整治国祚,振兴大靖,实为一代贤王。
如此世家,如此传人,如今帝烬言以靖安侯君的身份在昭仁殿举办国婚,实不为过。
这是大靖和韩氏皇族应给帝家的歉意和尊重。
一直未曾开口的明王自席上缓缓起身,罕见地朝帝梓元的方向行下臣礼,老迈的声音异常庄重,若仔细听来,竟还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歉疚。
“帝家仁德,历代靖安侯更是功在社稷,靖安侯自然担得起这场国婚。摄政王,请一对新人入殿吧!”
随着明王声音落下,昭仁殿上的朝臣一个个起身,此起彼伏的声音在昭仁殿内响起。
“臣请靖安侯入殿成婚。”
“臣请靖安侯入殿成婚。”
“臣请靖安侯入殿成婚。”
……
看着殿上的朝臣,帝梓元眼神微动,终是划过深深的感慨和释怀。
所有帝家的过去和篇章,所有的不忿和伤害,在帝烬言以大靖靖安侯的身份在昭仁殿成婚的这一日,都应该放下了。
“请靖安侯入殿!”吉利上前一步,朗声朝外喊去。
于此同时,一辆马车突兀地出现在宫外的官道上,急速地朝重阳门而来。
第九十章
重阳门统领陈羽出身御林军,五年前被调动至皇城重阳门守宫门。
今儿个国婚,送走了迎亲队,琢磨了一会儿,一旁守着的侍卫兄弟们忍不住还是嘟囔起来。
“大人,不是说今日成婚的是摄政王,要嫁的是洛大人,怎么那新郎官儿成了靖安侯府的世子爷啊?”
陈羽也是纳闷,但他亦知帝家的事不是他能置喙,便挥了挥胳膊喝退众人,“好了,甭管谁成婚,咱们守好宫门就是。”
他话音还没落,已经有侍卫指着不远处的官道惊呼起来。
“大人,您快看!”
重阳门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向宫门驶来,马车身侧只携一侍卫。其实这本没什么好惊讶的,每日进宫的朝臣众多,各家府上华贵招摇的马车守宫门的侍卫们见了不知凡几,他们之所以惊讶,是因为这辆马车显然和寻常见到的太不一样了。
红木为架,玄铁为轴,四马领头,明黄帘帷挂于车前。
这马车只这么一望,便已是亲王规格。
诸王已入宫门,帝都里谁如此大胆,居然擅用亲王行辕?
陈羽皱着眉眺望缓缓驶近的马车,待看到马车上迎风而展的旌旗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赤红的旌旗上,黑底镶金的“韩”字迎风而展,霸道而尊贵。
大靖以韩为国姓,历来只有国君和太子出行时能以“韩”为名号,连亲王都不敢至此。
先帝已崩,太子尚在宫墙内,这马车上究竟是何人,居然敢行如此忤逆之事!
此时马车距重阳门已不足二十余米,马车旁跟着的侍卫亦能看得清容貌。这时不仅是陈羽,其他守宫门的侍卫亦惊呼起来,因为那一路守卫在马车旁的护卫,赧然便是如今的三军统帅施诤言!
国姓为帜,统帅为卫,那马车里的人究竟是谁?
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车,陈羽心底陡然生出一个荒谬到极致的念头来,他怔怔看着马车停在重阳门前,一时竟忘了上前喝问。
“施元帅,皇宫重地,不得驾车而入,请车中大人下马入宫。”
到底还是有些愣头青,在陈羽都不敢贸然相问来人的时候,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卫朝马车旁的施诤言朗声而喝。
施诤言挑了挑眉,显然是没想到会被一个侍卫喝问,他并未回答,目光落在陈羽身上,只沉沉说出一句话。
“陈统领,本帅要入宫。”
陈羽压沉了呼吸,朝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抱拳朝施诤言道:“施元帅,非本官阻拦,只是皇城重地,历来都有规定,百官须下马入宫,就算您是三军统帅,本官也不敢放行。”
陈羽虽然这么说着,眼神却一直放在几米外的马车上,他有一个军人天生的直觉和判断,只是却终归不敢相信。
那猜想太荒谬太震惊,但却让人热血上涌,压抑不住期盼的念头。
“诤言,陈统领说得没错,大靖有律,百官入宫,须下马解刃。”
马车内,清冷温润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马车帘帷,车里的人从马车上走下,现于众人眼前。
明黄云冠于顶,四爪绛红龙袍袭身,腰间蟠龙玉佩轻摇。
只此一身,唯大靖太子有此资格。
来人立于重阳门前,嘴角噙笑,望着守城五年的陈羽,淡淡开口。
“只是不知,孤入宫门,是否亦如百官,也须如此?”
“殿、殿下。”
陈羽怔怔望着面前立着的人,喃喃开口,丈高的汉子,顿时眼眶通红,他的目光和韩烨相遇,像是突然回过了神倒退两步,他半跪于地,望向韩烨,肃朗的声音在重阳门前响起。
“臣重阳门统领陈羽,恭迎殿下回宫。”
陈羽郑重的声音犹带哽咽,一旁已经认出了韩烨的侍卫们这才回过神,几乎是一瞬间,重阳门前的守宫侍卫收刀行礼,半跪于地。
“恭迎殿下回宫!”
“恭迎殿下回宫!”
“恭迎殿下回宫!”
……
群卫相迎的声音在重阳门前回响,韩烨眼底划过一抹暖意。
“起来吧,陈统领。”
陈羽却未如他吩咐的一般起身,而是半转身形,仍然半跪于地。
“请殿下入宫!”
他身后,所有的侍卫均如他一般跪地半转身形,分列重阳门两侧,为韩烨让出了一条直入宫门的道路。
重阳门前禁宫守卫跪地相迎,大靖历史上,只有帝王有过如此荣耀。
韩烨归来得守将如此相待,与他大靖太子的地位无关,而是他过往十数年的仁德深入人心,亦是他在云景山上以身护国太过惨烈,方有今日之景。
韩烨的目光在重阳门前跪着的侍卫身上重重扫过,然后抬步朝宫门内走去。
守宫将领跪地相迎,他不会上马而过,这也是他对他们的尊重。
“殿下!”
行过陈羽身边时,陈羽突然唤住了韩烨。
韩烨脚步一顿,低头朝他看去。却见他仍然双目视地,并未抬头。
“殿下,臣当年送您挂帅出征,到如今已是四个年头。”陈羽的声音顿了顿,以头磕地,但终究是把最后一句话哽咽着说了出来。
“得天庇佑,臣有生之年,能得见殿下平安还朝。”
重阳门前一阵安静,韩烨看着半跪于地的陈羽,目中亦划过动容,他伸手在陈羽肩上拍了拍。
“得统领挂念,孤,回来了。”
轻轻落下一句,韩烨终是领着施诤言朝重阳门内而去。
他身后,初阳已升,正照耀整座皇宫,落下万丈光辉。
与此同时,昭仁殿内,帝烬言和苑琴已经站定在高台上。婚礼举行之前帝梓元将正式把靖安侯府的爵位传给帝烬言。
“帝氏百年,得太祖之诏位封靖安,今帝氏有子烬言,奉公之典,外德以修,奉旨继承爵位。授爵!”
吉利高扬的声音在昭仁殿上回响。
众臣瞩目下,帝梓元从凤椅上起身行到帝烬言身前,她解下腰间的蟠龙玉佩,亲手系在帝烬言腰上。
恰在此时,殿外一声流星火信号响起,夹杂在恢弘热闹的喜乐中,并未被其他人听见,但却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帝梓元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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