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中丞,你装的糜糕呢?”步珩微极不情愿地凑到荣汉阗面前,瞅着他的食袋小声喃喃道,“能……能不能分我点吃。”
荣汉阗瞥了眼她那可怜的模样儿,便解开食袋将早上装的两块凉糜糕拿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大意是让她自己也备个食袋,免得饿出什么毛病。步珩微边应声嗯着边就着热茶吃起了糜糕。
虽然凉凉的不太好咬,可总好过什么都没有被饿晕过去,步珩微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得甚是欢畅。
“珩微大人有时间吃糜糕,没时间去查阅案卷?”冷冰冰的声音忽的从背后传来,凌厉的眼神也随之扫视了过来。
步珩微一个哆嗦忙咽下了嘴里的热茶,剩下的凉糜糕也被她迅速塞进了嘴里,她就这么鼓着腮帮子侧身微一施礼,而后转身埋于自己的案牍前奋力翻阅起案卷来。
步珩微觉得这陆璟蕴就是个刺猬,还是专门刺自己的刺猬。
暮鼓响起,众官散去。走出御史台时,步珩微忍不住横在陆璟蕴身前,俯身恭谨地问道:“敢问陆大人是否对下官有意见?”
“步青就教你如此越官阶问话?”陆璟蕴挑了眉,语气里皆是不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什么?步珩微怔愣着挺直身时,陆璟蕴早已踏上马车扬长而去。
针对自己就算了干嘛又扯到父亲?若不是父亲回乡守孝,步珩微真想回去问问是不是他们步家欠了那陆刺猬几十万两白银!
步珩微一路郁闷的提不起精神,随行的郎官虽然背了几十卷案卷,却依旧神采奕奕地在她身后一口一个‘步中丞’的搭着话,待到步府前时,郎官忽然止了步往旁边望去,“诶?步中丞家旁的府邸这么快就租出去了?我上次来还空闲着呢,我本想攒几年银钱来这条街上租房子住……”
“那你来晚了一步,这府邸已被陆大人租去了。”步珩微打断他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陆大人?您是说陆璟蕴大夫?”郎官大睁着眼睛,有些莫名的兴奋,好似听到陆璟蕴三个字是什么天大的幸事般。郎官望着那府门前的马车,又有了些不解,“可陆大夫怎么会住这里?这条街离上朝的地方不近呐。”
“呶,”步珩微抬下巴指着长街尽头的一户人家,煞有介事道,“凡是来此条街住的公子哥,哪个不是是为了长街对面的那户人家,户部侍郎家高门大户,女儿也出落的漂亮,上元灯节时不知迷倒了多少男子。”
郎官转着乌亮的眼珠,一声赞叹,“没想到陆大人还是性情中人!”
“本官要是攒足了银子,早就不在此条街住了。”想想每日摸黑起床的艰辛,若是春夏秋还好,到了寒冷的冬天,那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也讲不完啊。
唉!还是先攒钱买头驴罢。步珩微也不理出神的郎官,抱着案卷兀自回了家。
翌日朝堂之上,大理寺上报仵作验出陈方瑞中了无色无味的空心兰之毒,他并非自杀,而是被毒杀,案情再次出现反转。
日中退朝后,各官员就案情议论着,户部侍郎却追上了陆璟蕴,满脸堆笑道:“下官并不知陆大人原来也有此番心意,若是陆大人赏脸得空到鄙府小坐,那小女必定欢喜。”
陆璟蕴微皱了皱眉,又瞥了眼正往此处打量的各官员,寡着面容冷淡道:“本官登门必因弹劾之事,侍郎大人是要检举自己?”
步珩微没想到户部侍郎这么消息灵通,也没想到他这么上赶着凑了上去,心下里不自觉地一阵发虚,可面上依旧无事人般疾步往前走着。
孰料那冷漠的声音却适时地自身后传来,直刺穿她的耳膜。
“珩微大人是赶着去吃朝食还是赶着去投胎?”
☆、暗中为敌
难道陆刺猬知道了造谣者是自己?可看他刚才不明所以的神情,应该是不知道户部侍郎家有个漂亮女儿,那就更不应该知道那所谓的谣言了。
稳下发虚的心神后,步珩微停步回身,假装没听清他的话语,面上淡然,只往侧退步略一施礼。
步珩微躬身作揖之际,有两个老官员正往相反方向的廊庑走去,虽隔着椽柱,可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却还是听了个真切。
“听闻步珩微前夜在沉香苑厮混,被夺了一季禄。”压在唇间的声音满是不屑,“哼!无能竖子,败尽步老中丞的脸面!”
“现如今他还弹劾了个已死之人,更是给御史台丢脸!”另一人数落之余,还添了些不堪入耳的唾骂之词,随之远去,渐渐隐没在了檐角风声里。
步珩微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怎样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脸,老官员敢明目张胆的在背后议论她这个言官,无非是看不得她这个年轻小儿登上御史中丞之位。听惯了些冷言冷语,此刻她也只当没听见,挺直身半垂眸立在陆璟蕴身侧,“不知陆大人喊住下官所为何事?”
陆璟蕴面冷如玉,眯眸望着廊庑方向离去的二人,想来也听见了那私语之声,启唇便是质问,“沉香苑厮混?”
谁都知道,言官私自去那烟花之地,即使不被革职也会被笞五十板。步珩微感受着头顶的凌冽寒气,略略抬了眼皮,理直气壮地答道:“下官只是去查案。”
“查案?”陆璟蕴抿着薄唇一阵讥笑,“珩微大人在查比部郎中案时,也是如此大张旗鼓?”
步珩微知道他找自己肯定又是为了比部郎中案,张口就要辩解,却听头顶上方又传来刺骨的冷嘲,“无怪乎陈方瑞会被毒死,珩微大人这打草惊蛇的本事,放眼整个御史台,还真是无出其右!”
不疾不徐的语调刺的人五脏六腑难受,步珩微紧咬唇角仰起头,“大理寺与刑部还没有断案,打草惊蛇还是另说,更何况察院已上报文书,下官……”
“无能力一击即中,便不要去浪费时间!今日起,比部郎中案转由荣中丞审理,”陆璟蕴打断她的话语,云淡风轻之余又顿了顿,“至于你……”
他挑眉斜睨她渐变的脸色,缓缓吐出两个字,“退出。”
步珩微愕然,没想到他会如此说,更没想到他会如此武断。退出意味着所有的事情她都不能再查下去,包括她追查了五年的事情,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思及此,步珩微也顾不得官职悬殊,疾步追随而上,扯住陆璟蕴的官袍,极力辩解道:“陆大人,陈方瑞涉及西坝贪污舞弊,若仅仅只是比部郎中,他绝没有如此大的权利从中斡旋,他背后定有更庞大的靠山,所以下官敢断定他被毒杀与弹劾无关。而且断案结果未出,陆大人这样做是否有失偏颇?”
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陆璟蕴寡着脸也没上心,可听到最后的质疑之声时,他蓦地停步,甩开她扯官袍的手,眉宇间染了丝与惯常冰冷不相符的情绪,“本官有失偏颇?”
“断案乃大理寺之职,本官既执掌御史台,下属办案不力,本官绝对秉公处理。”陆璟蕴侧转一步直面步珩微,沉着嗓音道,“世上有失偏颇的事情何其多,但在御史台,绝对不可能。”
一字一句贯穿着平仄的起伏,那涌动的眸光里充溢着无奈与决绝,步珩微不知是被他的气势震慑还是怎的,脑间顿时空白,嘴唇蠕动脱口而出的是“请允许下官彻查比部郎中案”。
随着她红唇的翕合,陆璟蕴蓦地垂首欺压而下,盯视着她白玉无瑕般的面庞,恢复了以往的讥嘲,“如此纠缠不休,难道是你对此案存了私心?”
“下官,只是,就事论事。怎会存私心……”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步珩微有些无措,压在唇间的字词只能断断续续地往外蹦。她微往后仰,眸光澄明;而他却倾身施压,目光灼灼,瞳黑如墨,似要挖掘出她白皙面皮下最深层的隐秘,最终步珩微敌不过他的直视,垂了眼眸后退一步道,“此案是下官自升任御史中丞起的第一次上疏,既然接手,下官不想半途而废。”
“察院上报的金吾卫赌场案交由你,御史台不养闲人。”陆璟蕴冷哼了声,便往廊庑下从三品官员处走去。
再没了机会辩驳,步珩微愣愣地咂摸着最后那句话,心里略有些堵得慌,且不说那么小的案子值不值得去弹劾,单说她作为御史中丞,掌管御史台的二号人物,又怎么会是闲人?
步珩微极其愤懑地走到食案前,“蹭”一下就坐在了团凳上,眼睛瞅着案上的各色菜肴,也没了食欲,肚腹里满是怒气。今日朝食里没有糜糕换了甜汤,她盯着碧绿瓷碗里的去核冰龙眼,一下想到了刚才直视的那双冰寒的眸子,越看越上火,抬手抄起银箸径直戳了过去,汤汁溅了出来,步珩微犹自不觉,只叉着那龙眼一口塞进了嘴里。
冰滑的龙眼一入喉,延伸至下,憋闷的胸膛瞬间舒畅了许多。
“步中丞,这是用匙的……”荣汉阗瞥着步珩微极其野蛮的姿势,一脸嫌弃,而后手持匙示范了番,“这是冰龙眼,五品官员以上才会品尝到,想你以前也没吃过朝食,自是不知道这东西,但甜汤总该喝过罢?这食案上的礼仪,为官者最注重,你既成为了御史中丞,多少也须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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